「呃。」淳於後壓低嗓音回道。
「馬上來。」衣大娘如花蝴蝶般地飛到另一頭。
淳於後緩緩地抬眼,睇著這抹熟悉的身影,驀然發覺和那一日見著的背影相似極了。
難不成她就是那一日的姑娘?瞧起來雖有些年歲,不過倒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難猜想她再年輕個幾歲,會是多麼的美艷;而他若是對她動情,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之事。
只是,與她何干,她想這麼多作啥?
先前還不知道該怎麼混進來,幸好有她拉她一把,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混入其中,不過這也要慶幸她這一身男裝打扮。
湛藍錦綾外袍,上頭織出蟠龍花樣,下襬繡上祥獸獻瑞,外頭再搭上一件灰色皮草,她這裝扮活像個富家子弟。這是當年爹一時好玩,替她做的一件男袍,給她偷溜到外頭玩時穿的,沒想到她竟是在這當頭才用上它。
啐!又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她該趁這個時候四處探探他在不在這兒才是。
打定主意,她一雙瀲艷水眸隨即往另一旁看去,才發覺這酒肆裡頭極為雅致,從門口踏進是一條長廊,而長廊兩邊皆是雅閣,盡頭則是櫃檯,中間還搭了個戲台。
雅致舒服不奢華,感覺倒是不錯,只是,他到底在不在這兒?
她放眼瞧著長廊對頭的雅閣,睇著三兩人一桌,大夥兒都莫不熱鬧地高聲喧嘩,東南西北地聊得天花亂墜,而裡頭紅彩高結,紅燭滿綴,有著幾分喜氣;而與其說是年節的喜氣,倒不如說是婚嫁的喜氣。
真是古怪,這裡頭有人要嫁娶嗎?
她不由得斂下眼,唇角抹上淡淡的哀愁,人家嫁娶是興高采烈地張燈結綵,可她呢?招親的相公跑了,她居然得在寒夜中獨自外出尋他……不,不是尋他,是要同他說個明白,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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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傷是怎麼一回事?」
「干你何事?」
一道粗嗄而微怒的嗓音驀地自後方穿射入她的心頭,淳於後猛地一顫,微微側眼往後一探,見著兩抹身影,一個正對著她,一個背對著她,而那個背對著她的人,似乎就是他……雖說聲音聽得不是很清楚,然這嗓音就像是他惱怒時的聲音,她雖只聽過一回,卻教她難忘。
原因就出在他原本的嗓音太過圓潤多情,仿若摻上了淡淡的造作和虛假,就如同他那一張過分爾雅的皮相一般。
「你到底是怎麼了?已經待在這兒三天,難道你打算一直待下去?」君不二見他不斷地斟酒,不禁動手阻止。
「不成嗎?」君逢一毫不掩飾惱意地瞪著他。
「這不是成不成的問題,而是你都快要成親了,你卻一直沒回御繡莊,這不是古怪得很嗎?到時候要是功虧一簣,豈不是白費了那一掌?」君不二硬是將他手中的酒壺搶下。
「啊!說到那一掌,我才想到我還沒找你算帳。」君逢一濃密如扇的長睫,黑沉的眸子帶著幾分醉意和怒意。
「算什麼帳?」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壺啊!早知道就不說了,可他這一張嘴……
「你那一掌可犀利了,教我躺在床上近個把月。」君逢一撇嘴笑得邪冷。
「倘若不犀利可就不真了。」君不二趕忙陪笑斟酒。「再喝一點、再喝一點,這幾日來可是凍得很,喝點暖暖身子。」
「這酒暖得了嗎?」君逢一冷哂道。
他倒覺得心都教外頭的霜雪給凍傷,凍得他無心思想。
「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你好歹說說,兄弟我替你想法子。」瞧他這般消沉的模樣,他會怕耶。
「你那顆腦袋裡頭裝的全是一堆餿主意,我若是再聽你的法子,下次不知道會把自個兒給搞成什麼德行嘛。」君逢一壓根兒不領情,拿起已斟滿的酒杯,一口飲盡。
「喂!你怎麼這麼說。」君不二忍不住氣地道。「我可是基於兄弟情誼,特地為你兩肋插刀的。」
天曉得他要痛下毒手時,他有多害怕日後他會跑來找他報仇。
「可真是為難你了。」君逢一冷冷的瞅他一眼。
君不二扁起嘴。「就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是偷件東西而已,犯得著搞得這般大費周章。你以往不是這樣的,你向來是最聰明,知道要怎麼拿捏,可這一回就真的教人猜不出你的心思。」
義父之所以特別倚重他,自然是因為他的辦事能力最好,如今不過是偷件東西罷了,東西得手就準備走人,何苦再糾纏下去?
「要是教你猜出心思,大哥就是你而不是我了。」君逢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就連他都不懂的心思,他人又怎會懂得?
而這一份不懂的心思,仿若就潛藏著他不欲人知的秘密?是他真的不懂,還是他不願意懂?
難不成,真如他猜測的一般?
唉!這秘密,壓得他好苦。
第十章
坐在兩人前頭雅閣裡的淳於後微微戰慄著,纖弱的身子偷偷地再挪近兩人一些,豎高耳朵,仔細地聆聽兩人的對話。
君不二壓根兒沒察覺到有人在一旁偷聽,一徑地開口說:「到底是怎麼著,你好歹也說一說,要不見你這般消沉,我也是難受得緊。」
「你何須難受?」君逢一嫌惡地瞪他一眼。
「我擔心你呀,你是我大哥耶!雖說沒有半點血緣,可你是我大哥,是這一輩子絕不可能改變的事;身為弟弟的我,是不是應該要為你盡一份心力?」君不二說得口沬橫飛。
「你到底是在擔心什麼?」君逢一受不了的說著。
「我……」君不二萬般無奈地扁了扁嘴。「我怕自己該不會是在那個時候一個不小心把你給打傷了。你知道的,我向來敬重你,真的把你當大哥,而且打小你待我甚好,所以我……」
「你到底想說什麼?」君逢一沒好氣地打斷他。
他是打算要怎麼打擾他飲酒的興致?從方才便說著滿口教他膽戰心驚的肉麻話,是想逼他吐嗎?
「唉……」君不二悠然歎了一口氣。「雖說是我提議要來個英雄救美之計,可是當我一掌要轟下去的時候,我是多麼的不捨……」
君逢一總算聽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挑高眉頭,哂笑道:「繞了那麼一大圈,原來你不過是怕我的報復罷了。說真格的,你那一掌可真是凌厲哪!教我來不及閃避,害我差點便合上了眼……」
還以為他到底想說什麼,原來是想要先說點好話,教他不要計較。
「可若是不逼真,萬一教人拆穿,到時候難看的人不是你嗎?」所以他說了他很無奈嘛。
「我還得感謝你,教我在炕床上躺了那麼久。」君逢一戲謔笑道。
「不敢。」君不二有點怯怯地看他一眼,「倒是你,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得到她的信任作啥?不是只要拿到東西便可以了嗎?」
「因為我要的不只是義父要的那一樣東西。」君逢一狀似不在意地望向窗外,睇著覆上一層淡淡霜白的地。
其實義父已經說過,十二錦綾拿不拿得到手已經不重要,他卻是吞不下這一口氣,非得拿到不可,而這一耗便是一年;如果他為的只是一口氣,又何必硬要和她成親?
該不會真是如他自己所猜想的一般……這結局教他駭懼得不敢再往下想。
「那你還要什麼?」
「除了十二錦綾之外,自然也包括了御繡莊和她。」何時如此自然地將她包含在內了?
「哎呀!就聽義父的,把該拿的東西拿走不就得了?」君不二不禁建議道。
逢一到底是怎麼了,何必這般汲汲營營?他辦事向來最俐落的,這次怎麼會拖泥帶水的?
而且,拖了整整一年呢。
「你要我怎麼甘心?我可是在御繡莊裡耗了快要一年。」對,他純粹只是因為一口氣,只是因為他不甘在御繡莊耗上一年的時間,所以他才會想要多得到一些戰利品,以慰勞自個兒。「再說,唯有得到她和御繡莊,才能夠查到十二錦綾織法到底是藏在哪裡。」
「你這麼說也成,只不過……」君不二搔了搔頭,以過來人的身份好心地勸說:「你要知道,她如果知曉你是為了御繡莊才娶她的,到時候你肯定是吃不完兜著走。」
唉!不是他要潑他冷水,而是百密一疏,就算他再怎麼慎謀能斷,人算終究不如天算,有時候老天要捅他樓子,他也難防。
他啊,就是個血淋淋的範本。
直到現下,他家娘子還不太願意信任他,麻煩大得很。
「哼!那可由不得她。」君逢一斥道。
事已成定局,由不得她說不。
「既然如此,那你這幾天耗在這兒,又是為了哪樁?」都快要成親的人,天天端著一張臭臉,是想要臭誰啊?
虧義母好心的把無憂閣妝點成像要嫁女兒般的喜氣樣子,他卻一點都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