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爺要我對帳的。」他的理由天經地義。
「嗄?」她不由得一愣。
阮棄悠不疾不徐地抬眼睇著她,似笑非笑地道:「該不會是三小姐把帳弄得一團糟,所以不敢拿來給我瞧?」
「你在胡說什麼?」
她有什麼不敢的?不是她自誇,自她三年前接下布坊的生意至今,未曾讓布坊賠了生意,反倒讓布坊賺進白花花的銀兩,只是他人在蘇州,沒瞧見罷了。
「那麼……小的拭目以待。」
「你……」可惡,他分明是存心激她!
瞧,他笑得多麼奸詐!
傅搖光瞪著他可惡的笑臉,好似正等著看她笑話一樣,心底便升起一股無明火,然而現下卻不是發怒的時候。
年關前,因為生意好得不得了,她天天忙得暈頭轉向,所以七八本帳本還丟在一旁,睬都不睬一眼,如今要對帳,不是擺明要她的命嗎?
不管了!她裡子、面子全都要。
要帳本沒問題,她定會如期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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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得上是杭州首富的傅家,宅院佔地之廣,可以切分成數座院落;自外頭圍牆瞧來,飛梁翹簷、樓台層疊、林木居中,更有一整片杏林環上一圈,教外頭的人難以窺視裡頭的景致,只曉得要將傅府走上一圈,沒半天工夫,也要兩個時辰。
這麼大的宅子,個個主子有各自的院落,院落裡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都有,甚至有一座人工湖泊貫穿了四座大院落,一堆不知道幹什麼用的亭子更是佈滿人工湖泊;因為近來流行橫跨式的拱橋,傅老爺子也不免有樣學樣,在各個院落間也架上數座,上頭再建一座奢華的亭子,閒暇時便差養在府裡的戲班到他的院落唱曲兒,搞得鑼鼓喧天、絲竹穿霄。
但是那都不打緊,因為那是在他自個兒的院落裡,吵不著他三個寶貝女兒,然而……
人在書房的傅搖光張大泛著血絲的眼眸,直瞪著院落外頭的燦亮燈火,氣得雙手緊握成拳,不雅的咒罵聲喃喃自口中逸出。
照道理不該會吵到她的,因為她的頤心水榭位於宅子北方,離爹的院落該是最遠,可不知道爹到底在搞什麼,居然在南邊的軒樓用膳,而後又跑到大姐位於東方的碩閣品茗,再到二姐的弄雨樓聽曲,如今不知怎地,現下整團戲班全跑到她的院落了。
吵死人了!分明就是要吵得她明兒個交不出帳本。
用過晚膳之後,她便立即趕回書房,為的就是要在明兒個將所有帳本交給阮棄悠,誰知道用過晚膳之後,爹居然還多事地招待他,說什麼要為他接風,就連姐姐們也難得地瞎攪和。
唉!他們全都教他給騙了。
他才不是什麼斯文之輩,他根本就是個雙面人,只在他們面前扮溫順而已,可是……她說的話根本沒人會信。
他們寧可信阮棄悠也不信她,她好可憐!
如今為了賭一口氣,她打算在今兒個將所有帳本都整理好,誰知道他們竟陪著他作亂。
到底是誰准他們踏進她的院落?當初不都說好了,得要通知一聲嗎?如今卻無視她的存在!
為了整理好這些雜亂的帳本,她覺得自個兒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眼看都已經一更天了,她連一本簡略的粗帳都還沒弄好,要怎麼趕在明兒個把所有的帳本都弄好?
傅搖光全身乏力地跌坐在案前,扁起嘴瞪著亂得像是一座小山的帳本,突然覺得頭疼得緊。
她為何會笨得中了他的計謀?他分明就是故意激她上當的,自個兒為何笨得往他已經挖好的洞裡跳?
是她變笨了,還是他的計謀愈來愈高竿?倘若再這樣子下去,她要怎麼鬥得贏他?若真的被他比了下去,她往後豈不是得要仰他鼻息過活?
「如此月色,三小姐怎麼獨坐書房裡發楞哪?」
「喝!」
他戲謔的嗓音突地傳來,教她不由得身子一顫,有些錯愕地瞪著出現在窗台邊的他,直覺心口隱隱跳顫;一股寒意從腳底板放肆地竄上腦門,幾乎快將她逼出一身冷汗。
「怎麼了?」他趴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你不是在前頭嗎?」她回過神,微惱地吼道。
踏進她的院落,已經教她有些不悅,如今還敢踏到她的書房外。
「我是怕你一個人無聊,特地來邀你到前頭聽曲的。」他挑起濃眉,目光定在她紊亂的案桌上。「不過……照這情況看來,你好似忙得很,分身乏術了。」
「不忙,我一點都不忙。」
見他睇向案桌,她偷偷地將一干帳本推到另一頭,就是不想被他發現她的帳本其實亂得一塌糊塗,儘管他有可能早已發現,但是只要他沒說出口,她就當他沒發現。
「是嗎?」
「你懷疑嗎?」
她說是就是,他憑什麼再三追問她?他該不會忘記誰才是主子吧?就算爹很賞識他,他也不過是個棄兒,是傅府一手栽培的總管,他得要搞清楚自個兒的身份。
「不敢,那麼……不知道三小姐要不要一同聽曲?」他壞心眼的笑著。
「我……」
該死,自個兒怎麼又上當了?
明明才三申五誡,要自個兒好生提防,怎麼過不了一刻鐘,她隨即又做了蠢事!
要花上一晚的時間整理帳本,已是蠢事中的蠢事,如今若接受他的邀約,她就連整理帳本的時間都沒有了,明兒個要拿什麼去見他?但是現下若拒絕他,豈不是教自個兒難堪?
唉!她的意氣用事,總有一天會害死自個兒!
「不知道三小姐意下如何?」眼看大魚就要上鉤,他是樂在心裡卻不動聲色。
「若是手頭上有事正忙著……」
「不忙!」
如果被他知道她現下正忙著明兒個要交的帳本,才是真正的丟臉……罷了!明兒個的事,明兒個再說,眼前先處理這一樁,至少要先將自個兒的面子守住,是不?
至於帳本……回頭再拼吧!
第三章
看來得趕緊想辦法,快快撐出一張矛箭都刺不透的臉皮面對他才成……
傅搖光好似做錯事的娃兒,坐在布坊後院的亭子裡,別開眼佯裝不瞧他,卻又不斷以眼角餘光偷覷著他的反應。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大抵可以猜到他待會兒會吼得多大聲,只希冀別教外頭的客倌們聽見。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怪不得她的。
誰教他昨兒個邀她聽曲,而她也傻楞地再次上當,陪著他們四人聽曲,還順便看了出戲,直到東方泛著魚肚白,才曲終人散;然而,她卻不能回房休憩,而是衝進書房,準備一鼓作氣地整理帳本,誰知筆才上手,瞌睡蟲隨即登門拜訪,而她立即不支倒地,放任瞌睡蟲領軍佔領。
待她醒來時,已經快要晌午,案桌上的帳本悲慘得滑落一地,更有幾本沾上了墨,糊成一片。
「三小姐……都是這般作帳的嗎?」
半晌後,他擱下兩本面目全非的帳本,俊臉上依舊帶著笑,然而額邊卻暴凸兩條青筋,教她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
「你……變了。」
「我變了?」他不由得一愣。
「你不該是這種反應的。」害她還偷偷地摀起耳朵,可他卻沒有大發雷霆地對她一陣大吼。
以往若是遇上這類事情,他通常都暴跳如雷、扯開嗓門吼得沒完沒了,就怕外頭的人不知道她究竟幹了什麼蠢事,如今他卻……感覺他好像更加陰沉了幾分。
無怪乎這回見著他,總覺得有幾分古怪,原來如此啊。
「不然,你覺得小的該怎麼辦?」他露出陰冷的笑走到她跟前。
「乖乖閉上嘴。」她建議道。
儘管他答應的可能性不高,只希冀他不要老是頂撞她。
「作夢!」
他俯近她耳畔,冷不防地咆哮一聲,嚇得她霎時瞪大眼,隨即惱怒地瞪著他。
「你這麼大聲做什麼?你不要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不要以為有我爹當你的靠山,你就能對我放肆!」不管怎麼樣,她終究是傅家三小姐,他怎能老是頂撞她、羞辱她?
「我是什麼身份?」他斂去和氣的態度,霎時變得猙獰如鬼。「你該不會忘了我是你的夫子?」
混蛋,虧她說得出這種話來!她幼稚、任性、膚淺、意氣用事,簡直愚不可及!
「我……」她都把那樁事給忘了。
「瞧瞧!我教你做帳本,你竟是這般作法?帳目不清不楚、價目不清,進出也不清!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啊?」他索性拿起一本帳本往她身上丟去。「我瞧你分明連帳本都不會看,你還同人做什麼帳本?你知不知道你丟的是我的臉?」
帳本、習字全都是他教的,然而……瞧瞧!上頭到底爬了幾條蚯蚓和蝌蚪?她的字不清不楚,全都混在一塊兒,說龍飛鳳舞是抬舉她,說穿了,根本就是鬼畫符,誰瞧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