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
簡單的兩個字輕易擊沉她的心。她呼吸停了,明眸怔怔望他,逐漸暈開朦朧迷霧。
「怎麼了?海薇,瞧你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他嘴角揚起好玩的笑,「我雖然不愛你,可是我喜歡你啊!」
「喜歡?」她怔怔重複,嗓音發顫。
「我喜歡你,這樣還不夠嗎?」
她搖頭,不知該怎麼說。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這麼仰慕他、這麼欣賞他、這麼——愛他;而他對她不過是喜歡?
「你有女朋友嗎?天皓哥,你有沒有其他心儀的對象?」
「沒有。」他淡淡地笑。
聽到他這麼說,她忽地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唇角牽起淺淺微笑,一顆心也逐漸飛揚。
「那麼,天皓哥,你有沒有可能會愛上我?」她企盼地睇他。
「也許。」他聳聳肩。
這樣就夠了!只要他心裡沒有其他女人、只要她還佔著他心中某個角落,這樣就夠了。
「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天皓哥。」她斂眉垂首,全身發熱,「我一定會……好好愛你。」
他深深望著她,良久,才道:「愛或不愛很重要嗎?像我們這種商業世家,只要結婚的對象有利於家族企業的發展就好了,不是嗎?」
可惜她太年輕,沒聽懂這樣深沉的話語;可惜她因為被愛情迷了眼,沒認清他臉上冷凝的神情。
如果她聽懂了、認清了,就絕不會開開心心地接受他的求婚,嫁入紀家。
如果她聽懂了,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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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聽不懂、認不清。」她收回遠揚的思緒,唇畔漾著濃得不能再濃的自嘲。
「所以你嫁給他了?」酒保輕輕接口,收回她面前的空酒杯。
「再給我一杯。」。
沒多久,酒保便重新在她面前擱上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襯著透明冰塊,造成了絕妙的視覺效果。
她怔怔看著,幾乎癡了。半晌,才端起酒杯輕啜一口,繼續說著故事——
「其實剛開始那幾年,他對我是不錯的,偶爾也會帶我出去吃飯、看電影、出外度假,就像一般情侶一樣,一直到……到我們終於決定生個孩子的時候。我們取消了一切避孕昔施,可過了一、兩年,我一直沒懷孕。我們終於受不了了,決定上醫院檢查——」
她忽然停頓,一口接一口啜飲著威士忌,不肯再開口。
可她不必開口,酒保已經明白了,「你不能生育?」
「對,我不孕。」聽出酒保語氣中的同情,殷海薇面容驀地慘白,星眸掩上淒迷薄霧,「我是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可是他卻不肯跟你離婚?」
「對,他不肯跟我離婚。為了家族利益、為了個人名譽,他不願鬧出這樣的醜聞……」她驀地揚起臉龐,神情悲憤,「為什麼不離婚?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躲得遠遠的,獨自舔改傷口……」
「殷小姐。」看著瀕臨崩潰的殷海薇,酒保也不禁歎息。
「沒關係,不必管我。」她低下頭,濕潤的臉頰貼上冰冷的桌面,明眸定定望著酒杯,「那個女人搬進來也好,也許她有辦法讓他愛上她,放我自由……」
她只想要自由,只想要將這一切傷心事拋得遠遠的,只想要好好地療傷止痛,徹徹底底忘了這一切。
難道這樣微渺的願望,真這麼難實現嗎?
想著,她幽幽歎息,微卷的墨睫掩落,再度擠出一串晶瑩淚珠。
第二章
孩子,很可愛。
穿著一身白的他,臉頰粉粉嫩嫩、白裡透紅,襯著一雙靈動的黑瞳,更加惹人憐愛。
他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在他身旁圍成一圈的大人們,偶爾會把小小的粉拳塞人嘴裡,發出模糊的咕噥聲。
專程趕來看他的公公、婆婆以及天皓都被他迷住了。
這樣靈巧可愛的嬰兒,降生到這世上,就注定是要受盡眾人寵愛、注定是要吸引眾人的注目。
就連她,也不禁喜歡上他!
「瞧這孩子,多聰明可愛!」首先發出讚歎的是她婆婆,她年華雖逝,卻仍妝點得艷麗的臉孔,此刻正笑意盈盈,「長大以後肯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是啊,說不定要比天皓還聰明幾分呢!」公公紀以華也跟著笑道。。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婆婆接口,一面轉頭望向一旁的紀天皓,「給我這個寶貝孫子取名字了沒有?」
「早取了,媽。」紀天皓微微一笑,「紀震揚。震撼的震,飛揚的揚。」
「震揚?」紀以華咀嚼著這個名字,「還不錯,挺順口,意思也好。」
「是孩子的媽媽取的。」
「孩子的媽媽?」二老一怔,眸光同時落向正在桌邊默默為眾人斟茶的殷海薇。
雖說他們都高興終於有個孫子能抱,可對這孩子的存在終究是懷著幾分歉疚。
海薇雖然不能生育,可當初也是明媒正娶進來的。更何況,她再怎麼說也是名門千金,讓一個情人生的孩子住進家來,她忍得下這口氣,娘家未必能忍。
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希望因此壞了紀殷兩家的交情。
念及此,兩人面面相覷,同時斂起臉上的笑意。
倒是殷海薇,彷彿不以為意般,端著托盤過來,為大家遞上一杯凍頂烏龍。
「爹、媽,喝茶。」她道,唇角竟還微微揚起。
紀以華喝過茶,猶豫地開口:「海薇,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她揚揚眉,望向公公的眼眸清澄如水,「介意什麼?」
「介意我們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你知道的,我們就只有天皓這麼一個兒子,一直希望能夠多幾個孫子繼承紀家產業……」
「我不介意的。」殷海薇仰起容顏,朝公公淡淡一笑,「我也很高興能當震揚的媽媽。」
「是嗎?你不介意最好了。」紀以華寬慰地笑,「放心吧!我們不會因為那個女人生下紀家的孩子就虧待你的,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唯一承認的兒媳。」
殷海薇沒說話,只是淺淺地笑,直到接過公公婆婆遞來的空茶杯,轉過身子,她才允許自己露出苦澀的表情。
她能介意嗎?就算她真的介意又如何?他們不可能就不讓這孩子認祖歸宗,也不可能阻止那個女人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呀!母以子貴,就算他們再怎麼瞧不起那個女人,仍然要感激她辛苦生下紀家的子嗣。
他們不會虧待她,但,也不可能虧待那個女人。
這些場面話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她現在已不再是當初不經世事的千金小姐,很多事她不說,不表示不懂。
想著,她不禁無奈地閉了閉眸,再睜眼時,映入眼膜的卻是紀天皓彷彿了然一切的臉龐。
她心一緊,別過頭,強迫自己漠不在乎。
不一會兒,女傭的通報聲響起,「先生,太太,新請的保姆來了。」
殷海薇一震,揚起若無其事的容顏,假裝沒感受到室內突然升起的緊張氣流。
她,終於必須面對最難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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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很美。
細緻的容顏,並不像印象中破壞人家家庭的狐狸精,那般艷麗俗媚,反而十分清麗,蘊含著一股我見猶憐的韻味。
她輕聲細語地對著嬰兒房內的每個人打招呼,嗓音柔嫩、神態羞怯,微微垂著螓首的身軀看來纖細瘦弱,惹人心疼。
「你叫什麼名字?」就連紀以華,也改變了一向嚴厲的語調。
「朱百合。」她輕聲答,接著仰起臉龐,唇畔的微笑帶了幾分羞澀,「叫我百合就好了。」
這女人全身上下散發的氣質讓人感覺,除了她,沒別的女人當得起這樣的芳名。
她是我見猶憐的百合,自己,則是全身帶刺的薔薇——
殷海薇低垂眼睛,掩去眸中神色,暗自期盼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房內其他人的交談仍然繼續著,可她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強迫自己抽離神志,不看、不聽、不想、不去感受週遭的一切。
「海薇,怎麼樣?」兩道灼熱眸光突地望向她。「你對這個『保姆』,滿意嗎?」
「滿意。」她木然回應,冰冷的身軀逐漸恢復感覺,「我當然——滿意。」
她眨眨眼,履眸由迷濛逐漸恢復清澄,直直落在那張輕輕仰起,正殷切望著她的麗顏上。
百合望著她,像是微微猶豫又淡淡恐懼,彷彿害怕她這個有名有分的妻子,說出任何一句冷淡刻薄的言語。
「太太,你……願意接受我嗎?」她雙手環抱自己發顫的身軀,怯怯地問。
所有人都等待著她的回應,所有人都不忍地看著百合明顯的驚慌柔弱。只有她,定定望入百合那對隱藏著一絲算計的漂亮眼眸。
她拉開唇角,強迫自己淡淡吐出刺痛著喉頭的話語,「我一當然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