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當她是嬌生慣養的豪門千金,總覺得像她這樣的女人,從小就是倍受呵護,從來不曾吃過任何苦頭。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長不大的千金大小姐啊!可今晚站在他身旁的她,卻令他刮目相看。
他對她,逐漸心折,對自己,卻忍不住厭惡。
「要跳一支舞嗎?」當室內響起輕柔悠揚的華爾滋舞曲時,他低低問著殷海薇。
她點點頭,與他手牽著手默然步向宴客廳裡的舞池,翩然起舞。
「今晚謝謝你。」他趁著一個帶她旋轉的機會,悄然開了口。
她沒有回應,明眸訝然一揚,半帶疑問地看著他。
「謝謝你跟奧賽羅,把這場晚宴辦得這麼成功。」
他低聲解釋,「相信這些貴賓今晚對我們的印象都很好。」
「不客氣。」
他凝睇她,「你今晚很美,海薇。」
「是嗎?」
她微微慌亂,似乎不知該怎麼回應他的讚美,好一會兒,才輕吐一句:「你今晚也很不錯。」
「記得這對袖扣還有領帶夾嗎?這是你很久以前送我的禮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有些尷尬,雙頰染上紅暈,「那時候我還年輕,眼光不太好,你現在戴,不覺得太幼稚了些嗎?」
「不,我很喜歡。」他微笑,甚至故意舉高手腕讓她看清袖扣,「爸爸告訴我,你為了買這份禮物,冒著不到攝氏五度的低溫,在台北各大精品店奔波,整整找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挑上的。」
「是嗎?」她別過頭,「我忘了。」
「可我沒忘。」他靜靜接口,「包括你曾經在我們度蜜月時,一個人跑遍巴黎幫我買冰淇淋的事,我都沒忘。」
「你記性真好。」
「不是我記性好,海薇,而是你做的事總是讓我無法理解。」
他緊盯她,「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對我這麼好?」
「我不知道。」她斂眉低眸。
「你——」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吐出多日來盤旋心頭的疑問,「還愛著我嗎?」
她聞言身子一晃,差點踩錯舞步,幸虧舞技高超的他巧妙地帶領,才沒當場出洋相。
她抑制著過於急促的心跳,好半晌,才揚眸望他,澄透的明眸蘊著狼狽,也有淡淡怨恨,彷彿怪他提出這樣的問題。
他心一扯,「海薇,你……」
「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突如其來地求他:「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些,現在不是時候。」
話語方落,華爾滋舞曲的旋律也正好結束。
她連忙放開攬住他的手臂,「我有點渴了,想喝杯飲料。」匆忙的神情擺明是想盡快逃離他。
他凝望她,神色不定,半晌,輕輕歎氣,「我去幫你拿吧。」語畢,挺拔的身軀朝擺著飲料及點心的長形餐桌走去。
剛剛請侍者倒了兩杯香檳,另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驀地侵入紀天皓視線,他毫不意外看著站定在他面前的紀以華。
「爸。」
「怎麼?端飲料給海薇嗎?」
「嗯。」
紀以華點點頭,眸光往另一端殷海薇的方向瞧去,她正坐在一張沙發土,側頭與一位工商界有名的大老聊天。
紀以華看著,鷹眸閃過銳芒,「多虧她,要不我們天宇怕沒那麼容易擺脫現在的麻煩。」說著,沉冷的眸光射向兒子,「你最好待她好一點,天皓,我可不要丟了這個好媳婦。」
紀天皓聽聞此言,淡淡一扯嘴角,不無諷意。
紀以華不禁皺眉,「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天皓,莫非你真的愛上了那個百合?」
「當然不是。」他冷冷回應。
「不是最好。」
紀以華口氣比他更冷,「你最好離那個女人遠一點——雖然她是揚揚的親生母親,可憑她那樣的女人想人我們紀家,再等五十年吧。」
「五十年?」紀天皓輕輕佻眉,「說來也不是太長嘛。」
「天皓!」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幾乎氣怔紀以華。
「好了,爸,你也別生氣了。這些事我會處理的。你若沒別的話說,就跟那些長輩們聊聊去吧。」
紀天皓語音清淡,一面端起香檳杯,「我拿飲料給海薇。」
「記住我的話!」慍怒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聳聳肩,若無其事的表情像是不以為意,眸底,卻隱隱掠過一絲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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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個週末,天宇集團以各種名義舉行了社交晚宴。
每一場,紀天皓與殷海薇夫妻倆都是連袂出席,從容淡定地周旋於賓客之間。
於是,兩人和睦恩愛的傳聞漸漸傳開了,一些八卦雜誌甚至開始報導,經此慘烈一役,風流成性的紀天皓終於體認了家庭的重要,專心一意地對待自己的愛妻與兒子。浪子回頭金不換,不但業界中人對他的評價比之前更高了,改過自新的新好男人形象更贏得媒體一致的好感。
這一切風向轉換,來得突然,也來得諷刺,一向自認對公眾評價不在乎的紀天皓,對這一切感覺啼笑皆非。
但無論如何,他都明白自己該感謝海薇。若不是她鼎力相助,他這段日子絕不可能這般好過,但也由於她的相助,令他心神不寧,心頭滋味百般複雜。
這一切該死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海薇真的愛他,為什麼要對百合說出那樣的話?如果她不愛,又為什麼肯在他最失意的時候站在他身旁?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一波波浪潮,朝他湧來,在紀天皓心海掀起驚濤,他蹙眉,咬牙沉思好一會兒,終於丟下鋼筆,拿起手機撥號。
殷海薇很快便接起手機,「喂?」
「你收到我讓人送去的花了嗎?」
「收到了。」
「那你答應跟我約會嗎?」他語氣佯裝輕快,其實整顆心懸在喉頭。
「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用意。」
「只是想表達對你的謝意而已。」
他輕輕地笑,笑聲卻隱隱蘊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怎樣?晚上有事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回道:「沒有。」
「那麼,你是願意賞光囉?」
「嗯。」
一直到掛斷手機後,紀天皓才重重吐了口氣。
從小到大,他不記得自己哪一回在約女人時曾如此緊張,他這個妻子算是讓他破例了。想著,他嘴角微揚,對自己淡淡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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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送來的花?」
一進入殷海薇的私人辦公室,藍靈的目光首先被插在花瓶裡那清新美麗的花束吸引。
不是俗氣的百合,不是艷麗的玫瑰,而是清新脫俗的鬱金香點綴著五彩繽紛的各色小花。
「真漂亮。」藍靈不禁讚賞,再問了悶不吭聲的殷海薇一回,「究竟是誰送的?」
她輕咬下唇,「天皓。」
「紀天皓?」
藍靈忍不住吃驚,「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也懂得送花討好你?」
「他還約我今晚一起吃日本料理。」
「日本料理?你最愛吃的!」藍靈揚高浯調,唇畔弧度似笑非笑,「怎麼?難道那傢伙真如那些八卦雜誌說的,轉了性了?」
聽聞好友的諷刺,殷海薇只是默然,她怔怔望著花瓶裡的花束,神志像飄了千里遠。
「跟他離婚,海薇。」藍靈緊盯著她,神情嚴肅,「他愈是討好你,你愈要『下定決心離開他,要不,這樣沒完沒了的要糾纏到哪時候?最好今晚就跟他說清楚,重重踩他一腳,讓他難看!」
「今晚……就說?」
「怎麼?你還猶豫?」
「我不……不是這樣。」殷海薇倉惶解釋,卻無法抑制狂亂的心跳,她連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語畢,她迅速開門離去,簡直可以說是逃之天天。
藍靈瞪著她的背影,芳唇一啟,逸出幽幽歎息。
第八章
天母某個巷弄裡,有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餐館,招牌雖然精緻,卻很小,餐館裡也只有五、六張桌子,一派家庭式經營的風格。
這晚,餐館門前狹窄的巷弄停了一輛白色瑪莎拉蒂跑車,豪華的跑車和簡單的餐館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應該開車來的。」紀天皓轉頭對殷海薇微微一笑,「瑪莎拉蒂跟這裡格調不合。」
「而且停在這裡會妨礙其他人出入。」殷海薇接口,有些擔憂。
「沒關係,我跟餐館老闆說過了,他說晚上很少有車輛出入這裡,如果真妨礙他人,大不了我出來移車就行了。」
「是嗎?」她聽著,秀眉一揚,「看來你跟老闆似乎很熟,常來嗎?」
「坦白說我沒來過。是我的一個朋友常來這家餐館光顧,他說這裡的東西味道比起外頭那些昂貴的日本餐館,好上幾十倍。」
「真的?看來我們今天有口福了。」
殷海薇燦燦一笑,沒再多問什麼,隨著紀天皓走進餐館。
餐館內幾乎客滿了,可老闆卻親自迎向了紀天皓,笑著說他為兩人特別準備了好位子。紀天皓微笑,「我們的位子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