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仍舊微笑著,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她看看天邊的彩霞,溫柔地說著:「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阿寧嘟囔著說道:「我就知道,大家都會喜歡祁哥哥的。這下怎麼辦呢?我喜歡祁哥哥,也喜歡青蕪姊姊,該怎麼辦才好?」
青蕪忍不住拍拍她的頭,「你還小,煩惱這個做什麼?」
「我不小了呀!可以嫁給祁哥哥了!」
「等他回來,讓他娶你吧!」
「那你怎麼辦?我也捨不得你呢!」阿寧看起來非常煩惱。
青蕪又是淡笑,「我把他記在心裡。」
「姊姊,我不明白呢!」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現在就告訴我吧!」
青蕪一逕笑著,怎麼都不肯說了。
完顏祁,祁,她從來不曾這麼喊過他,如今卻希望他就在眼前,可以讓她這麼喚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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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拉著手一起回到前院,博格正在大發雷霆,說是府裡來了貴客,居然沒人去接待,丟盡了都統大人的臉。
他一看到青蕪進來,冷哼一聲:「你也要一起責罰!一定又偷懶了。」
青蕪低下頭,靜靜地退到一邊。
阿寧卻看不過去,嬌喝一聲:「博格,你這是在做什麼?」
博格這才看到她,連忙單膝跪地,「郡主息怒,小的只是在教訓下人。」
青蕪心裡一震,望著完顏寧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阿寧是郡主啊!那真的是她的妹妹了。
完顏寧冷睨他一眼,「我好好的興致都給你破壞了。你下去吧!今天別再讓我看到你。」
博格應著,走到一半又回頭,指著青蕪說道:「郡主要小心這個女人。」
這話是用極快的女真語說的,青蕪聽不大明白。她只看到完顏寧粉臉一寒,冷哼一聲,博格不敢多說什麼,陰狠地看了青蕪一眼才退出去。
打發掉博格,完顏寧正想拉著青蕪多說些話,可送她來的人也到了門口。
「郡主,王爺請您回去。」來的是遼國的降臣耶律廣。他恭敬地站在花廳門口,目光掠過在場所有人。
當他看到站在完顏寧身邊的青蕪時,目光猛地一緊。
青蕪也看到他了,剎那間臉色煞白。她悄悄挪著步子,想躲進人群,偏偏完顏寧抓著她的手不放,她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那裡。
她認得這個耶律廣,他和她皇兄是要好的朋友,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是認出她來了。
「我馬上就回去。」完顏寧對耶律廣道,惋惜地看著青蕪,「下次再來找你玩!」
青蕪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目送她離去。
耶律廣將完顏寧送上馬車後,找了個借口留下,而完顏寧一向不喜歡降了大金的遼人,也不去管他,自己先回去了。
耶律廣折到偏門,打點些銀子,讓門人喚青蕪出來。他這才知道,青蕪在這府裡,不僅僅是個下人。
青蕪匆匆出了偏門,兩人站在僻靜的角落,卻一直沉默著,始終沒人開口說話。
半晌,耶律廣冷哼一聲,「真沒想到堂堂大遼的公主耶律清筠竟會做了金人的女奴!」耶律廣的眼中滿是不屑。
青蕪顫抖著雙唇說不出話來,既無法為自己辯駁,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你骨子裡有一半是金人骯髒的血液,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投奔你的舅舅來了?你就和你那個金人的娘一樣不知廉恥!」
「啪!」的一聲,一記清脆的耳光甩上耶律廣的臉。
「無論我做了什麼,也只有耶律應可以來討個公道。至於你,膽敢侮辱我娘,我拚死做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也要拿下你的項上人頭!」
耶律廣呸了一聲,「我雖然降了金人,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復國。只要時機成熟,我就帶著他們的機密投奔耶律大石,不像你,甘心做個金人的暖床女奴!哈,我倒忘了,你本來就是半個金人!」
青蕪厲聲喝道:「住口!」冰冷的目光中透出寒冷和威嚴,不經意間便展現了出身皇家的尊貴,「你只要告訴我,我皇兄是生是死?」
耶律廣一時竟被她的氣勢鎮住,頹然地說道:「戰死了,比我光彩百倍!」
青蕪遙望遠方,輕抹去眼角的淚水,對耶律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珍重吧!你再不要來找我了。」
耶律廣看著她緩緩轉過身去,像是背負了無盡的悲哀,他忽然覺得自己說的太過分了。
青蕪走了幾步,停下來,輕歎一聲:「我娘她一生淒涼,客死異鄉,我這個做女兒的雖然來到上京,卻無能帶回她的骨灰。為何你還不肯放過她,竟要這般侮辱她!」
她搖搖頭,不去聽耶律廣說了什麼,目光凝在天邊的一處。
上天啊!禰會放過這些善良的人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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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蕪一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
西蘭擔心地看著她,卻又不敢問她怎麼了。
青蕪托人取來一炷香,點燃了朝天邊遙拜,祭奠她的親人。
猶記當年她還是父皇和母妃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的清筠公主,然而,國家突然遭逢巨變,令人措手不及。
先是皇兄率兵出戰,生死未卜。
接著母妃病死,魂歸九天,臨死時喃喃念著那將她嫁來卻又攻她河山的父兄。青蕪在一旁聽得分明,她知道母親不是怨恨,而是無奈。母親至死還祈求著天下太平,父兄和丈夫兩方都能相安無事。
而失去母妃的父皇彷彿老了好幾歲,他御駕親征,卻讓親隨送走青蕪,安置在偏遠的鄉村裡。
青蕪明白父皇的苦心,知道父皇希望她能平安地度過一生。
然而,那些親隨一一離去,奔赴戰場,她身為人女,如何能置身事外?
她不求能化解干戈,更不去想復國報仇,她只盼望能夠找到父親,無論身處什麼境地,都侍奉他到老。
她一介女流,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誰能料到,她隻身一人上了西京,卻被當作漢人獻給了完顏祁。
她心裡縱有萬般委屈,卻不得不吞進肚子裡,唯有深夜時那個男人的一點點溫柔安慰了她。
她心裡一直記著他不經意間待她的好,她從沒有那樣真切地體會過溫情的可貴。
她如飛蛾撲火一般,一點點將完顏祁的名字、影子裝進了心裡。
但是,為什麼要在她願意平靜接受的時候,提醒她是遼國公主的事實?!
已經到了上京了,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深夜了,月色還是那樣美好。
青蕪一個人坐在廊間,看著月亮出神。
她左右思量,輾轉反側,卻只披了一件衣服就出來。
她記得那次她問完顏祁,若是有一天她想離開,他會如何?
完顏祁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說:那就走吧!
她問得輕巧,他回答得也很清淡。
而今事過境遷,此時她若是再見著完顏祁,再問這麼一個問題,他會如何回答呢?
唇邊勾起一抹笑,青蕪暗自責備自己的蠢笨。
他會怎麼回答呢?自然是和往常一樣的答案了。
完顏祁這個人,從來不會去強留不屬於他的東西,從來不會。
她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偶然,來時如薄霧,去時,也是如朝露。
他不問她究竟是誰,不問呵……
不必再苦苦思量了,她該怎麼做,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
她一直將自己的身世壓在心底,不讓自己去想,不讓自己去回憶舊日的時光。她知道那是不能想的,只要一想到從前的地位和榮華富貴,她如何能忍受現在這種無名無分的日子?她跟著完顏祁究竟算什麼?!
耶律廣說的對,她是堂堂的大遼公主,難道真的能毫不計較地跟著不知對她是什麼心意的完顏祁?
她知道自己不能。
當初花了多少心血才將過去的一切隱藏在心底最深處,而現在,她再也無法控制心裡湧上的一陣陣疼痛。她拋棄了尊嚴這般折殺自己,到頭來,那個男人未必會將她放在心上。到那時,她又情何以堪?
她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彷彿她曾經的委曲求全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或許,她就會被拋棄,成為另一個人的女奴;或許,完顏祁娶了阿寧,而她只能讓嫉妒啃噬她的心,讓瘋狂撕扯她的身體。
她還能如何呢?
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她再也無法對抗心裡那個不安焦慮恐懼悲傷的自己,再也無法做個什麼都不想的青蕪了。
眼睛乾澀得發疼,她輕輕嘲笑自己,為什麼哭不出來呢?
也許,這就是她悲慘的命運。孤零零地來,也注定了孤零零地走,然後在茫茫塵煙裡消失無蹤。
她,該走了。
她記得他對她的好,就不願日後讓他為難,不想讓阿寧難過。
阿寧,真的是她的妹妹呢!阿寧的父親是母親的哥哥吧?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個她喊了姊姊的人,身上和她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