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汪!嗚——」毛球的叫聲打亂了杜巍漫長的回憶。這種叫聲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出現。誘人的香味順著樓梯飄了上來——葉媽媽的小甜餅!
天!他覺得自己從沒這麼餓過!
三步並兩步地衝下樓。目標——廚房!儘管他沖得不慢,還是有「人」搶先一步鑽進了廚房。伸長了舌頭,獻媚地繞著烤箱前的婦人打轉。
「死毛球!回回都跟我搶!……葉媽媽早。」 一個急剎車,杜巍差點兒站不住腳。
「這麼早就回來啦?」方絲如轉過身,手裡端著剛出爐的鬆餅。
好大一盤!至少有五十塊!杜巍吞了口口水。
「餓了?」方絲如一眼就能看出杜巍在想什麼。這孩子,一定又沒吃早點。
杜巍拚命點頭。天曉得他要費多少力氣才不讓口水流下來。哦!那金黃的、誘人的、飄著熱氣的……
「還楞在那兒幹嘛?過來吃啊。」
「是!噢——」沖得太快,撞上了桌腳。
「你這孩子,總是這麼莽莽撞撞的。」
「沒……辦法。誰讓……葉媽媽……的……鬆餅……這麼好……吃……」一句話裡有這麼多省略號完全是因為狼吞虎嚥的關係。
「汪!」
「毛球也餓了吧?」方絲如把兩塊鬆餅吹涼後放進小碟於,擺到毛球跟前。
「嗚——」毛球感激的伸出舌頭……
虧你還是公狗,一點兒男兒本色都沒有!幾塊鬆餅就被收買了……杜巍本想這麼罵,可轉念想到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兒去,話到嘴邊也就硬嚥了回去,就著鬆餅一起。
「杜巍啊……」
「葉媽媽您放心,我不會把鬆餅吃光的。」
「我不是說這個。」方絲如哭笑不得。 「你爸爸來信了。」
「真的?!」 一口鬆餅差點兒噎到。天知道杜硯庭已經多久沒來信了。當初剛離開的時候,他還能每個月寫封信來。幾個月後,大概是因為旅途奔波的關係,信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了,地址更是一直在變。上封大概是海南島吧?不對,應該是桂林……還是九寨溝?算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於又來信了!
「信在這兒。」方絲如從抽屜裡取出一封信交在杜巍手裡。
航空信?!日本郵票?!這次也太離譜了,找靈感找到外國去了?「葉媽媽,我……」
「我知道,你上樓看信吧。」方絲如體諒的說。她瞭解杜巍。這孩子是多麼深愛著他的父親啊!那一封封薄薄的信箋,彷彿是他們父子共有的一個世界。一個由他們獨享的世界……大概連小雨,也進不了那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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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葉雨筋疲力盡的把自己投進沙發裡,抱起一個柔軟的靠墊壓在胸口,重重喘了口氣,彷彿要把在學校整天承受的壓力都排出來似的。
家裡很安靜。
這也沒什麼奇怪。大姐葉楓兩年前嫁為人婦,現在正和老公恩恩愛愛的享受二人世界。目前讀大三的二姐葉雲住在大學宿舍裡,緊張刺激忙碌充實的大學生活令她難得回家一趙。偶爾回來也是在門上掛起「請勿打擾」的S N O O P Y牌子,然後把自己往床上一丟,睡飽了起來走人。無怪乎媽媽一直埋怨說養女不肖,當自己家是旅館。可是今天,安靜得有點兒奇怪……
媽媽呢?杜巍呢?還有每天跑出來迎接她的毛球呢?葉雨一路找到廚房。看到冰箱上貼著的紙條。
小雨
你張阿姨有事叫我過去,可能遲些才回來。微波爐裡有煮好的晚餐,你和杜巍熱熱自己吃吧。
媽媽
打開微波爐一看。哇!炒三絲和獅子頭!還冒著熱氣的。看來媽媽一定才出門沒多久。那杜巍呢?沒了毛球在身邊打轉,還真有點兒不習慣。莫非杜巍也不在家?一陣空蕩蕩的感覺襲上心頭。葉雨心不在焉的朝自己房間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閣樓的木梯下。
既然來了,就上去看看吧。
雖然她走得很輕,木梯還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如果杜巍在,他一定會聽到。葉雨心想。
但是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
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葉雨忍不住輕輕一歎。坐進書桌前的椅子,一個幾乎屬於她和杜巍兩個人的位置,抬頭就能看見屋頂六角形的天窗。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天也沒黑,當然下會有星星,不過卻能看到一片火紅的彤雲。
好漂亮……杜巍若是看到一定會畫下來的。
畫?哦,她真笨!他一定是去那兒了!畫晚霞,沒有比那兒更合適的地方!她興奮的站起來,轉身之際,視線掃過平躺在桌面上的信封。航空信?杜巍的嗎?那……是杜伯伯來信了?信上的郵票讓她迷惑。日本?杜伯伯竟然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杜伯伯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看杜巍呢?杜巍很想他啊!雖然他從來不說,但是她知道。她把他的思念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想看看他的心情突然又強烈起來。
他應該就在那兒吧?在那個可以看到太陽落山的地方。
☆☆☆☆☆☆☆☆☆☆ 遠遠的,她看見了杜巍。望著那修長的身影,她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
記得當初,她還說他矮。可是,六年後的今天,她的座位依然在第一排。他呢?已經坐到最後一個座位了!他成了班上最高的男生!在他跟前,她是名副其實的「矮冬瓜」。要是不抬頭,她最多只能看到他胸前第二顆鈕扣。
生平頭一次,她希望自己長高一點兒。這樣班上的人就不會說每次他們一起回家都像大哥哥領著小妹妹了。至於為什麼不想當他的小妹妹……她沒想過。
輕踏著滿地火紅的楓葉,葉雨在一棵楓樹後停步,盯著不遠處的背影發呆。
心頭跳躍的那種悸動與滿足,究竟是什麼呢?大概是夕陽的關係吧?對,一定是夕陽太美了。美得讓她心中起了波瀾……
「嗚……」腳腕一陣毛茸茸的溫熱,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
「噓——」她輕輕抱起毛球,撫弄它雪白柔軟的卷毛。 「別吵到杜巍。」
舒服的蜷在葉雨懷裡,毛球慵懶的伸出舌頭舔她的手指頭。
「別……好癢……呵呵……」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雨,是你嗎?」杜巍察覺了身後的動靜。
回過頭,他的目光便膠著了。這是怎樣的一幅畫啊?!
天是紅的,地是紅的,楓林是紅的,而葉雨那身青草綠色的校服卻神奇的溶進了這片疊錯的紅色世界。麻花辮上的鵝黃色絲帶飄飄蕩蕩,漾著笑渦的小圓臉被楓葉映得紅艷艷,烏黑的眼珠閃著星一樣的光芒……
紅和綠,竟也有如此動人的組合!
直到葉雨抱著毛球走到他跟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才回過神來。
「咦?你沒畫啊?」葉雨奇怪的看著空白的畫布。 「為什麼不畫呢?」她抱著毛球坐在第一條石階上,火紅的天空盡收眼底。要是這樣的景色都不夠美的話,她真要懷疑「美」的定義了。
「不是天空的問題。」杜巍也坐了下來,坐在葉雨身旁。 「有問題的是我。」
「你?」
「我沒有把握詮釋出最壯觀的一刻。」杜巍仰躺到地上,視線拉向天際逐漸消逝的金色。 「我猶豫了,所以我失去了畫下那一刻的資格。」
葉雨察覺到一聲微弱的歎息。杜巍今天……有點兒反常。她輕攏了一下額前的瀏海,目光停留在他臉上。
依然那麼寬廣的前額,方正的眉骨,挺直的鼻樑,刻板的雙唇,和有些突出的下顎……但,今天的杜巍,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是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雖然他不經常把窗簾拉開,她還是可以成功透視進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願意告訴我嗎?」她試探著問。 「是杜伯伯?」
「是。」杜巍並不吃驚。葉雨對他的瞭解,他早已習慣。
「你桌上有封信。」
「你看了?」
「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不會的,隨便問問。」杜巍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其實你看也不要緊。」說完才發現自己有些欲蓋彌彰。
「出什麼事了嗎?」
「他快成名了。」杜巍的口氣淡淡的。
「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兒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京都一個頗有名氣的畫家很欣賞爸爸的才華,還在自己的別墅裡為他蓋了專用畫室。」
「那杜伯伯一定畫了很多很棒的畫!」
「但願如此。」
「杜伯伯終於要熬出頭了,難道你不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
「真的?」
杜巍把頭反枕在手上,沉默不語。
「你在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