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賀則雲聽了許多關於這個家族的事,祭祆兒給她講述祭冠禮的生活事跡。一入睡,她便夢見他。房裡沒有任何聲音,她卻彷彿聽見了他。
「夫人——」恭敬的稱謂總教她皺眉頭。
賀則雲將臉埋進枕畔,不作應答。訓練嚴謹的祭家僕傭,步履無聲地移到床邊。「您醒了嗎?夫人——」柔軟的探問是怕吵到她。
賀則雲微微一動,僕傭隨即扶著她坐起,將水貂皮靠枕墊在她頸背。
「您該用餐了……」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垂首打斷僕傭,細語聲像是空谷泉流,幽情纏綿卻清冷。一個小時前,她才吃過一盅藥膳,小睡片刻,又要用餐,她無法習慣這種生活。「我吃不下——」她搖搖頭,閉起眼睛。
「夫人……」僕傭是個年輕的女孩,清秀的臉龐浮現一抹為難神情。「可是您才生產完……」
「嗯——好香的味道,」沒人注意到祭祆兒何時出現在露台,並推開落地門進來。「嫂嫂吃的東西跟我們不一樣,對不對?」她直直朝圓桌走去,好奇地掀開保溫食籃。
「祆兒小姐!您把門這麼推開,風會灌進來!」僕傭緊張地朝敞開的露台落地門跑去。
淡淡的海洋氣味夾帶植物清新味兒撲面而來,雖然冷冽卻也令人感到舒暢,有種難以言喻的自由——
這就是高原之風嗎?
「夫人不能吹到風的……」僕傭迅即盡責地掩實落地門,並上了鎖,以防又有不速之客由此進入。
賀則雲的深呼吸只做了一半,那涼爽的氣流硬生生被阻斷。
「你關那麼密幹麼?」祭祆兒纖指拿了塊麻油腰花,走向僕傭。「你想悶壞嫂嫂呀!」
「祆兒小姐,坐月子最怕吹到風的——」僕傭解釋道:「會有很多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你坐過月子嗎?」祭祆兒語調直衝,眼光瞄往門鎖。「居然還上鎖!要是冠禮哥哥回來,怎麼進門?」
「冠禮少爺才不會走這邊……」僕傭低聲咕噥。
「你要嫂嫂下床開門吹風嗎?」祭祆兒自顧自地拔高嗓音問。
「怪小姐」說話顛顛倒倒,語帶恐嚇威脅般。僕傭無奈地低頭歎氣。
祭祆兒用力咬一口手上的腰花。「怎麼這麼油?!」她嫌道,甩甩沾油的玉指。「嫂嫂很快會膩口反胃!你們就不會準備些清淡的嗎?」
「那是給產婦吃的啊——」僕傭小小聲回道。
「好啦、好啦!你下去吧!」她扳過僕傭的雙肩,將人往起居室方向推。
「祆兒小姐……夫人還沒用餐……」僕傭頻頻回首。
「我會陪嫂嫂用餐……你快走啦!」她彷彿有什麼預謀。
僕傭腳步走走停停。
「你不自己走,要小姐我抱你還是背你?!」祭祆兒嬌怒。
「您一定要讓夫人吃完喔!」僕傭還是不放心。
「你再不走,要聽聽我說待會兒會發生的事嗎?」祭祆兒揚起眉梢。
祆兒小姐又要開「鐵口」了!僕傭連說三次「我走」,然後自賀則雲的視線中消失。
「嫂嫂——」祭祆兒提著食籃,走回床邊,將餐飲一一取出,在套几上擺開。「真的很香耶——」她坐上床,看著賀則雲。
「我吃不下。」賀則雲美眸凝著落地門外,神色縹緲彷彿靈魂飄出她身體,正往露台長梯下那片大草原飛奔。
祭祆兒偏著頭,黑瞳溜轉。「那——你喝點湯吧,這個好像是促進乳汁分泌的……」她用調羹翻攪其中一碗湯品,道:「小傢伙那麼會吃,要是奶水不足,你鐵頭痛的,喝吧——嫂嫂!」雙手端起,捧在賀則雲面前。
眸光緩緩移至祭祆兒臉上,賀則雲瞅了她一會兒,接過湯品,低斂美顏上的神情,靜靜喝著。
「嫂嫂,你一定悶壞了,對不對?」祭祆兒問。吃起賀則雲的午餐——嗯,其實不難吃,挺香的,不知道她吃了會有什麼意外的效果——能代替嫂嫂給侄兒餵奶嗎?呵呵呵……辦不到!
「祆兒……」賀則雲叫她名時,彷彿帶著輕歎。「你哥哥……」
「嫂嫂!」祭祆兒囫圖吞下魚肉,出聲搶白。「你這種語氣,我真怕你是產後憂鬱耶!」
賀則雲垂下臉龐,舀著湯,不說了。
「唉——」祭祆兒歎息。「坐月子真可憐,說什麼產後養身,根本是要限制女人自由嘛!嫂嫂一定覺得很無聊,對不對?想不想出去走走呢?」這提議很吸引人。
賀則雲很想好好感受外頭的高原之風、看那碧綠得能反光的大草原、聽樹葉在空中飄旋的聲音、撿清澈水流下的晶瑩石子……她想領略這座島的原貌——
「可以嗎?」她問。
「當然可以,你體力恢復,能下床的話,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管得著!我今天就是要當嫂嫂的導遊——」祭祆兒語氣輕快,似乎很開心期待。「嫂嫂能下床了吧?」
賀則雲點點頭。
「那就走吧!」祭祆兒二話不說,掀被拉賀則雲下床。
「祆兒……」賀則雲根本來不及穿鞋。
落地門再度敞開,陽光、風和海洋的味道,簌簌撲面,迎接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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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僕僕地趕回祭家海島,主宅總管一認出他,幾乎愣住,彷彿沒料到他會回來。
「冠……冠禮少爺!」總管跑下主宅建築的三級台座,看著正從直升機架駛座跳下的祭冠禮。
噠噠的螺旋槳聲逐漸鬆軟,祭冠禮快步往門廳走。
總管緊跟著他進柱廊,拿出電子記事本核對,邊喃喃自語:「怎麼沒通知說您要回來……」
「我回來看我妻子需要特別通知誰!」祭冠禮冷冷的一句。
總管嚇一跳,回神賠不是,轉頭看一眼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機。「小的意思是碼頭部門竟讓少爺自行當駕駛……」通常祭家人一回到海島,船艇泊進港口,就會有專人駕駛直升機送主子們上高原,這是規矩,負責運輸駕駛工作的下人必須自動遵循。
「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需要人插手!」祭冠禮嗓音僵硬,透著一種莫名的怒氣與警告。
善於察言觀色的總管,隨即轉個能應和主子內心想望的話題,道:「夫人在您房裡……」
「孩子呢?」祭冠禮打斷總管。
「小少爺專房專人照顧,夫人才能充分休息。」總管盡責地答話。
「我要先看孩子!」
「是,冠禮少爺。」總管領命。
「還有,」祭冠禮又道:「把羅悅叫到書房會議廳!」
總管抽了口氣。「羅……羅悅離島了。」
「召他回來!」祭冠禮怒氣沖沖,進入內中堂,上樓梯前,說了重話。「最慢明天,他要是沒出現,你就看著辦!」
總管連聲答是,停在樓梯拱門下,目送主子上樓。
一名保母必恭必敬地帶領他到兒子所在的房門外。他不是不想妻子,而是他得先做好心理建設,把孩子可愛的模樣印在心底,免得見到受生產折磨的妻子時,會忍不住掐死小孩。他相信如果他先見妻子後看孩子,一定會這麼做,所以他得抑著對妻子的思念,先看一眼那小傢伙,告訴自己:你是個父親!
他停住腳步,等著保母開門。
「小少爺應該在睡覺,」保母輕手輕腳推開刻著祭家龍形圖騰的門。「您要抱他嗎?」
祭冠禮先入門。房裡,另一位保母正看顧著兒子睡覺。他走向嬰兒床,看著睡得香甜的兒子,兩個保母照料著,不擔心蚊蟲叮咬、受涼或太熱,安寧氣氛裡,輕音樂像水流,兒子噘起的小嘴時不時囁嚅,似乎還有不滿足。
祭冠禮伸手摸一下那張粉嫩小臉,長指撥撥那微卷的髮絲。像誰呢?他唇角上揚,笑著。小傢伙是妻子與他的綜合體!
「您要抱抱小少爺嗎?」保母問。
「不了,讓他睡吧——」祭冠禮眼神柔和地在兒子睡臉上凝視一會兒,轉身離開房間。
沿著長廊,兒子這間房其實與他的居室緊鄰,過了一道拱門,他打開自己的房門。空氣太過流通,起居室與臥房間的拱門隔簾,飄揚如旗,簡直像刮了陣風。他皺眉,快步進入臥房,床上不見妻子休憩的身影,套幾上是未吃完的餐食,絲繡的室內鞋整齊地擺在地毯上,落地門大開,風狂吹襲。
「則雲!」他衝出露台,奔下長梯,跑到草原上。「則雲——」大叫著。
今日午後的高原之風特別強,卷裡著某人的焦心思念,掠過草原;蒼天下的沙沙聲有種奇妙旋律,像在重溫相逢邂逅時的那一抹悸動。棉絮般的小花從草原邊緣飛昇,飄打著青空,舞得繽紛。
她翩然轉身,望著那奔來的瀟灑人影,也朝他奔過去。他們的距離還很遠,只是兩個模糊黑點,彼此卻能看清對方的臉。他的聲音使她雙眸盈淚,視線模糊,一心想快到他身邊。這片大草原在她腳下成了雲,祭家雄偉壯麗的主宅扭曲變形、溶了,她步伐逐漸虛空、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