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狐仙的讚歎聲從門口飄進來。「這是新作嗎?」她急急湊到櫃檯,目不轉睛看著一尺大小的琉璃品——
「是睿睿特地創作的『女子的休憩』,要送你當開幕賀禮,她希望每一個到婦女旅館的人能得到全然的安心。」結束一天教學工作的妖精,坐在高腳椅上輕啜著黑咖啡。
狐仙的婦女旅館即將開始營業,一位住在東海岸從事琉璃藝術創作的朋友特地寄來賀禮,由賀則雲的店代收。
「送我的?!狐仙喜出望外,不敢置信。「我以為又是睿睿要寄賣的?!真的送我嗎?」她看著吧檯裡的賀則雲,想從她眼中得到確認。
賀則雲微笑頷首,把一張卡片交給狐仙。
狐仙看得感動流淚,一把抱住坐在吧檯外的妖精。「謝謝你們……」
「乖——」妖精瞇起媚眼,紅唇唯美地彎起,柔若無骨的手掌拍拍狐仙的背。「你只要記得把它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別辜負睿睿的心意就好了。」
狐仙點點頭,抹著臉,又哭又笑的。門後鈴響了一陣,好久不見的魔女提著一隻斷了跟的鞋,一拐一拐走進來。
「氣死我了!」魔女大叫著。
「天吶!你去打了什麼人?」狐仙驚呼。
「怎麼回事?」妖精氣定神閒地問了句。
魔女不答,氣呼呼坐上椅座,看著賀則雲,好一會兒,才緩下氣開口道:「我怎麼覺得你的臉有點不一樣?」
賀則雲也看著她,絕倫的容顏不染纖塵,像是個清心淡泊的女神。
「怎麼說呢……」魔女咬咬手指,思考一下,雙掌往吧檯一拍。「你為什麼能這麼美、這麼優雅,彷彿從來不會在路上出糗扭斷鞋跟一樣!」
妖精呵呵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還好不是去打人——」狐仙撫著胸懷,鬆了口氣。「你別老是讓人擔心嘛!」
「拜託——我哪有啊!」魔女訕訕地說:「我是真的覺得則雲有點不一樣啊!」她脫下另一隻鞋,穿著絲襪的纖足一步一步走到排放生活雜貨的地方,找黏膠。
「人家則雲是愛情的滋潤——」妖精喝口咖啡,幽幽地道。最近,她每天下課就來喝咖啡,因此也認識了「祭先生」。
「愛情的滋潤?!」魔女瞪大雙眼,蹬蹬蹬地走回吧檯前。「則雲什麼時候談起戀愛?跟誰?」
賀則雲不回答,走出吧檯,取過魔女提得快變形的黏著劑,幫她把斷掉的鞋跟黏好,交回她手上。「干了就可以穿了。最好還是拿去給專業鞋匠修理。」
「哎呀!礙事!」魔女不要不緊地丟開鞋子,抓住賀則雲的手腕。「你真的戀愛了?對方到底是誰?安不安全、可不可靠?我可不希望將來處理自己好姊妹的case!」
「放心吧,你這個社工師!我以擔任專業教師的眼光告訴你,祭先生以前一定是個優秀的好學生,現在則是個好男人。」妖精很少稱讚男人的。
魔女可疑地轉頭看看她。「祭先生?!」
「是啊,上次就跟你說過了,不是嗎?」狐仙蹙起眉。「你怎麼這麼忘性,工作太忙嗎?」
是呀——她真的太忙了,誰教我們的社會一天比一天脫序,黑暗的角落越來越多,成天有蹺家、輟學的青少年等著他們去追,酗酒打老婆的老公等著他們去收拾,失業鬧自殺的男男女女等著他們去安撫,真是忙死他們了!
魔女歎了一口氣,焦點隨即轉回賀則雲身上,彷彿在她眼中瞧見一張男人的臉。「不行!」魔女叫起來,激動急言。「根據我多年的經驗,那男的,過俊,絕對是個用情不專的花心胚!當性伴侶都嫌髒!怎能跟他談感情……」
「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這種女人談感情。」突來的男性嗓音中斷魔女的嚷嚷,引起店裡一片抽氣聲。
「女武神」在唱盤上悠轉了一整天,現在正唱到高潮,揚聲器的透聲網陣陣顫動。魔女循聲,緩緩轉動身體。
祭冠禮從她眼前經過,拉走賀則雲,舉手跟狐仙和妖精打一下招呼。「是不是該打烊了?」他進入吧檯,關掉音響,對她說。
「我的朋友還沒走。」賀則雲淡淡地說。
「我要走了,」狐仙遞個眼神給妖精。「得把睿睿送的禮物搬到樓上……」
「我來幫你吧,」妖精歪著頭微笑,纖指撥撥波浪狀的長髮,S線條的嬌軀離開坐椅。「我也該回去了。」
兩個女人細心地將「女子的休憩」包好,放進箱子裡。
「走嘍,」妖精的長指劃過魔女呆愣的白皙臉龐。「你得送我們回家。」
魔女回過神,看著兩個好友搬著一隻箱子。「做什麼?沒有紳士了嗎?」語帶諷刺。
「你拿嘍!」妖精將整個箱子交給魔女,彎腰撿起她的鞋子,拉著狐仙往門口走。
「不送了。」祭冠禮平聲平調對抱著箱子的女人下逐客令。
「又不是你的店!鬼……」妖精搗住魔女的嘴。
「拜拜,則雲!拜拜,祭先生!」兩女聯合將赤足的「苦力女」架離開。
他整理吧檯的動作如昔,只是異常沉默,一言不發。
「她習慣那樣講話,用辭誇張,沒其他意思。」賀則雲輕歎,停下手邊擦杯子的工作,凝望著他的背影。
祭冠禮轉過身。「我沒有生氣。」他看她時,神態還是一樣溫柔深刻。
她的心卻跳得比平常快許多。「那……為什麼不說話?」喉嚨好幹,她從來不知道他的眼光——是火,能灼燙人。
「她佔用太多打烊的時間。我希望趕快收一收,帶你回家。」他走向她,伸手撫她的臉頰,動作和嗓音同調沉慢。「我們好幾天沒在一起了——」多久了?這一、兩個禮拜來,他只送她回家、匆匆陪她吃晚餐,然後回飯店徹夜處理新增的公事,幾乎沒有私人時間,無法好好的抱她、吻她。
她抓著他的掌,美眸晶亮。「今晚要過夜嗎?」第一次對他提出邀請,她不知道自已是否也感染了他的瘋狂。
祭冠禮輕摟她的腰,吻她的唇,一感覺她主動探出舌尖,他隨即離開她誘人的小嘴。「不行,則雲——」他對她搖頭。
她小臉通紅,難為情地轉身,就要逃開。
祭冠禮從背後抱住她。「你想逼我在這裡要了你嗎?」他的嗓音低啞濃濁,聽得出竭力壓抑的情慾和願望。
她握住他交疊在她腹部的雙手,不敢轉頭凝視他。
「回家好嗎?」他在她耳畔低語:「要入秋了,白天短多了,夜很長嗯——」
她點點頭,嬌軀輕顫。
他吻一下她嫩白的耳廓,旋身取了她的包包,攔腰抱起她,走出門口。
他們坐上車離去時,神的便利屋外——行道樹掉下了今年的第一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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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真的來了!吃過晚飯後,天色已相當昏暗,涼風從開啟的落地門吹進客廳,她偎在他身旁看著電視播報新聞,眼皮沉沉往下掉。
祭冠禮垂首看她。「想睡了?」
她帶著微笑輕輕搖頭,神情慵懶甜美。「吃太飽了——」
祭冠禮挑眉,眸光閃了閃。「那就做點運動好了。」長指按了桌上的遙控器,電視聲光倏地消失,他將她從沙發抱起,往臥房走。
她被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伸出手臂,拉下他的頸,親吻他,舌尖探進他嘴裡,完成在店裡未完的,怯怯的動作帶著羞澀,有某種神聖的感覺,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般。
「知道那一句名言嗎——」祭冠禮吮著她的唇、纏著她的舌,邊道:「『接吻是靈魂在舌頭交會』——」
她聽過這句話,是某個大文豪說的,現在化成一股強勁熱流竄進她體內。
「感覺得到我嗎?則雲——」他的心疊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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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時節更迭得很快,或者秋天太短,冬季更長。今年有好幾波寒流,她手腳冰冷的毛病又犯了,祭冠禮換掉她原本的鵝絨被,給她買了張內墊純蠶絲的水貂被,加上他的體溫,今年的冬天,她其實並不難捱。只是——
「起床」成了她每天清晨最痛苦的事。她離開不了溫暖的被窩,便利屋開店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
今天,她張眸的時間,是入冬以來最早的一次。床邊燈案上的鬧鐘長針指八,短針靠六,她身旁的男人已經不在,顯然又工作去了。最近,他總是晚睡早起,一天睡不到四小時。
她坐起,拿過床尾凳上的長袍,穿上身,下床走出房門。隔壁的和室,在購屋之初被挪用為書房——她的個人書房——現在多了他的一些書籍資料。他喜歡坐在那張雕花的日式矮桌前,盯著他的筆記型電腦,敲敲打打。她打開拉門時,他側對門口而坐,耳朵上掛著一個什麼東西,眼睛專注螢幕,正在講話,身上的睡袍有穿跟沒穿一樣,長腿裸露,橫過桌子底下的榻榻米。他左手邊的露台落地門,敞了一道不算小的縫,寒氣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