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熱鬧啊,老實說——
第四章
這個家似乎有些改變了,在勾家待了十來年的陳嫂真的這麼覺得。一切的開始就從家裡出現戴著大眼鏡擋住半張嗆,看起來又單純乖巧的柳小姐開始——
送進御寒的暖被,拉開老太爺書房裡厚重的窗簾,金黃色的陽光照下來還真有點亮眼哩。陳嫂忍不住斗膽開口:「老太爺,今天天氣不錯,適合到外頭曬曬太陽、舒活舒活筋骨呢!」說完話,她驚覺自己太多事,十多年了,每一次她不小心多嘴總會得一頓罵,又怎敢奢望這回能逃過一劫?完了完了,這下鐵定得挨老太爺的罵。低著頭,陳嫂做好挨罵的準備。
沒想到,勾老爺子只是淡淡說了一聲:「是嗎?」他的視線緩緩移向窗口,果然,陽光亮得差點讓他睜不開眼,「柳依依人在哪裡?」難得一個周休二日,宿懷又不在,那個伶牙俐齒的女人不可能會乖乖待在這兒不回自己的家吧?
「柳小姐正在前院和無奈玩著呢!」
「無奈?那是什麼東西?」
「老太爺,您忘了嗎?那是少爺兩年前帶回來的狗,說是人家送他的。」
狗?他家有狗?「算了算了,泡杯茶端到前院去。」勾超凡揮揮手,他今兒個才知道家裡養了一隻狗。
「給柳小姐喝的嗎?」表面上,陳嫂稱柳依依為柳小姐,私底下。她則照柳依依說的直呼她名字。這個家難得有人和她那麼親近,所以陳嫂也就不客氣了,更何況人家依依有空的時候還會幫她做做這個做做那個的,完全體諒她這個做人家傭人的辛苦,這麼好的女孩想不親近都難。
「我沒事對她這麼好做什麼!」嘖!在這工作都幾年了,還不懂他這個老闆的心思,「是我要喝的。」
「是,那我馬上端來。」
「我剛說我要到前院喝。」哼,要不是念及她在這兒待了這麼久,他會馬上解雇她,換個機靈點的。
「咦?老太爺,您要到院子裡喝茶?」陳嫂嚇了一跳,老爺子很少出大門,「真的嗎?」
「懷疑啊?!」這陳嫂愈來愈沒有禮貌,敢情是給柳依依教壞了,「還不快去!」說話的同時,他抓過擺放在籐椅邊的手杖,借力撐站起身子。
「老太爺,小心點。」
陳嫂上前欲扶著他,不料被他一手揮開。
「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要你扶什麼!」哼!
「呃,那我下去泡茶了。」
「還不快去。」見陳嫂好半晌沒動靜,勾超凡以手杖敲了敲地板催促道,「快去啊!」
「是的,老太爺。」陳嫂接到命令,趕忙往廚房跑去。
「慢著。」勾超凡叫住陳嫂,再度轉頭看了看窗外,「也給她泡一杯茶去。」
「啊?」陳嫂一時沒會過意,「老太爺,您剛說什麼?」
「哼!我說也給她泡一杯凍頂烏龍。」
聽老太爺說完這話,陳嫂兩隻又小又細的眼睛突然睜得跟龍眼一般大。
老……老太爺他他他——臉紅了!
天,西邊出來的太陽比較亮、比較暖和嗎?還是她看走了眼?老太爺——他竟然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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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癢好癢!不要啊。」一聲多過一聲的尖叫,來自長髮隨風輕揚,明眸大眼笑瞇成兩條細線的清秀佳人,「不要鬧了,很癢啊!哈哈哈……」真好笑!「哪有像你這麼色的狗,不要!啊——」
「汪汪!」名叫無奈的牧羊犬無視於和它玩樂的美女笑得全身顫抖,儘是顧著看難得有趣的人類表情,色色地伸出舌頭,拚命舔著她美麗的臉頰,「汪、汪汪。」
「哈哈哈……很癢啦!」
「吵死了!」勾超凡蒼老的聲音霎時打斷一人一犬的遊樂笑語,「好端端一個下午,你吵個什麼勁。」這丫頭真的沒有打算趁放假日宿懷不在的時候,回自己的家一趟嗎?
「爺爺啊,您也忍不住出來曬太陽了是吧!」嘿嘿,終於是踏出牢房了,「不錯吧,冬天的陽光不烈,剛剛好。」
「哼。」勾超凡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挑坐的位子正好是離柳依依最近的。不過他老人家還是別並臉,不看坐在草地上跟狗打滾的她,「這種天氣有什麼好高興的。」
「您不知道,我一到冬天就冷得跟支冰棒一樣,吃什麼姜母鴨、麻油雞都沒有用,穿再多的衣服也是枉然,只有偶爾露出的太陽公公才能讓我暖和一點,您說不好嗎?」為了證實自己體溫頗低,柳依依的手握住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喏,是不是比您的手還冰?」
「哼。」勾超凡嗤鼻哼了聲,「現在年輕人的身體比起我們那時候簡直差勁到家,也不怕被老一輩的笑。」
柳依依俏皮地聳了下肩,「沒辦法啊,誰叫現在的生活環境品質差強人意,不單是小孩子,就連年輕人都是只靠速食就能過活的防腐劑滯留體,我啊還是來到這兒才有機會吃到家常菜呢。」
「所以就連假日也沒回去的打算?」他還是很疑惑為什麼她有機會回去卻不見動靜,算算日子,她待在這兒也有兩個禮拜以上了。
「嘻,爺爺,在工作完成前我是不能回去的。」柳依依只手摸摸無奈的頭,回首朝勾超凡露出一笑,「這是呂大姐規定的,防止秘密外漏最好的方法,是工作期間不和任何人聯絡。」雖然剛開始她壞了規矩。
「那你是不得已才留在這裡的?」哼,他就知道,這丫頭怎麼可能沒有原因就留在這兒。
「那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原因;事實上,即使可以回去,我也寧可留在這裡。」
「為什麼?」好奇心被挑了起來,勾超凡問得有點急切。
「因為——」
「老太爺、柳小姐,茶來了。」
陳嫂不小心打斷柳依依的話,被勾超凡瞪了眼。真是無辜!
「謝謝陳嫂。」嘻,陳嫂真倒霉。晚一點自己就幫忙做點家事抵過好了。
「快說。」待陳嫂退回屋裡去後,勾超凡催促道,「為什麼寧可待在這兒?」
「因為這裡有人啊!」難得他老人家會問及她的感受。和工作坊的同事們相處,大概是因為年紀相近吧,那種長輩對晚輩的關心是她一直以來無法感受到的情感,雖然說眼前的老人美其名是長輩,實則是僱主;但這份關心,老實說真的很難得,也很珍貴,「我一個人住在外面,很怕寂寞可是也很寂寞,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很羨慕有家的人;也因此,難得能待在別人家,說什麼也得賴著不走啊!」
「原來你也會寂寞。」是啊,寂寞,他到老了才有多餘空暇的時間靜思,也才愕然驚覺空白的生活所給予的這股孤寂的感覺原來這麼窒人,但等發現時,他已經變成一個不擅表達感情的孤獨老人了。
「是人都會寂寞的,爺爺。」不知道從何時起,大概是之前她握著他的手讓他知道她的手是多麼冰冷開始吧,她的手就沒有放開過,「不分男女,只要是人就會寂寞。」在她數日來的觀察下,不難發現這個家每個角落都充滿寂寞的氣息,即使這個家裡有四個人居住。
「宿懷——那孩子也會嗎?」很久以前便深埋在心底的疑問,這一次終於有人能讓他問出口,雖然對他們勾家而言她是個外人——外人?勾超凡心底起了小小的反動,是外人嗎?
「會的,爺爺。」其實每每看見老態龍鍾的勾超凡,她就會想到勾宿懷,他們祖孫倆真的是像得沒話說,要不是年齡上的差距太大,他們簡直就像父子,「勾宿懷他不是不寂寞,只是不會說而已。」和您一樣啊!她在心裡悶想著,不說出口是怕他老人家愛面子,當下又跟她鬧彆扭。
「所以養隻狗就取名叫無奈?」他瞥了眼毛絨絨的大狗。自己對孫子的嚴格要求讓爺孫倆走到今天這等境界,也真是夠可笑的了,「待在這裡真的讓他感到很無奈是嗎?這隻狗是故意養來跟我抗議的?」一連串的問題,很不幸地全指向同一個答案——他的孫子並不希望和他這個老頭同住一個屋簷下。
「我們可以改名字啊!」這麼簡單。拍拍無奈的頭,聽見它汪汪兩聲,柳依依又笑了開,「就改叫放浪,要不形骸也成!」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寵物嘛,基於這個道理,她認為取名放浪形骸還算便宜了勾宿懷。
放浪形骸?「哈哈哈……放浪形骸?你是在暗指宿懷嗎?」
「您不覺得勾宿懷真的是花心了很多點,不是嗎?爺。」
「那孩子的花邊新聞我都一清二楚,但是那都不是真心的。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樣,但是結婚以後就沒再犯了。」這一點可得要說明白,免得死去多年的老伴突然半夜找他算老賬,他年事已高,禁不起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