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不管還要在暗地裡流多少淚,她都要為他做到這一點:不再愛他,並--試著愛別人。
天色完全墨透,黑得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她不理會他是否還在張口結舌,「駕!」地一聲,她策馬回牧場,留他一個人在原地。
感謝黑夜,即使她流了滿瞼的淚,也能不讓人看見。
寒風刮過她臉頰,捲起她的淚花,重重墜下地。
如果嚴峻不是她今生的愛情,那她會努力去找到屬於她的愛情;心裡雖然會怨他好一陣子,但理智上是知道的--嚴峻不愛她不是他的錯。
他沒有對不起她,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是她錯了!她愛他,把友情自行擴張為愛情,完全沒想過嚴峻並不打算同她走一樣的路。是她錯了,錯了……
有錯就該糾正,她會去做的。
這是友情,也是……愛情。
他不需要她的愛,那麼她現下唯一可以愛他的方式就是--不愛他,不要讓他因她的愛而困擾,讓他好好去完成他的夢想。
不管她的心因著他的不愛她而多麼痛著、多麼怨著,也不能折損分毫身為朋友的道義。在心底,她不斷不斷的這樣告訴自己。
只是淚啊……一直掉個不停,像她的心,永無止境的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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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馨吾友:
歲月匆匆如白駒過隙,妳我自三年前一別,雖魚雁往返中不斷互邀著作客,但始終未能真正聚上一回,對彼此容顏的記憶仍停留在青澀少女,未能想像女兒家長成後之模樣。雖希望歲月就此止步,但那當然只是妄想,我們終得長大。
妳可記得三年前我與妳提過有個自幼訂親的未婚夫之事?去年年中,那人突然上門提親,並與我宗族長定下成親之決定,決定於今年三月來迎娶。我不知道妳收到此信時會是何時,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妳的幫忙,素馨。
妳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對吧?
如果可以,請妳見信後即刻來到揚州。
若這封信未能到達妳手中,或妳不克前來,那我也能夠瞭解。
祝 一切平安
友 方菲 筆
這封信在今天抵達,從太原快馬送來,只花了十天的時間。是一封急件,也可以說是米素馨的及時雨--讓她有離開的理由。
嚴峻想離開這裡,為了理想;而她想離開這裡,是因為這裡有太多的難堪傷心,也因為這裡以後不會有嚴峻。
他離開,所以她也離開,把閒話留下來,給人說。
手上捏著信,她坐在門廳的炕上等父親回來。父親回來休息的時候,往往都是三更半夜;大宅那邊的事情永遠忙不完,主子的大小事都得操心,這是當人夥計的辛苦之處。
聽到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踏進小院子裡,她馬上站起來打開廳門,果然看到父親提著一盞小燈籠正站在門外。
「這麼晚了還不睡?」米世昌見到門內的女兒,微微一詫,問著。
「阿爹,女兒有事同您說。」她接過父親手上的燈籠,然後為他倒了一杯熱茶。
米世昌定定的看著女兒紅通通的雙眼,想來她又哭過了。這陣子女兒的心情非常抑鬱,一反平常活潑颯爽的性情,整個人沉靜下來,常常都在發呆。他們兩老看在心裡無比憂心,卻又無可奈何。
別看素馨平常講話哇啦哇啦的,比白龍江的江水還湍急,像是什麼話也藏不住似的,但其實並非如此。真正重要的事、或說出來有其嚴重性的事,她是一個字也不會說出來的。
最近他們兩老都看得出來峻少的事很讓女兒傷神,想幫上一幫,卻又不知能怎麼幫起。米世昌一向就不看好女兒與嚴峻的親事,不在於身份上的差異,也不是不樂見女兒嫁給心上人;他只是看得出來峻少對女兒並無男女的情分,倘若就此結成親事,對女兒可不是件好事。
可女兒愛呀!就因為女兒一顆心很明白的放在嚴峻身上,所以他們當人父母的又能對這件婚事使上什麼力?如果有什麼仙丹法術可以把嚴峻的不愛變成愛,那他們傾盡所有身家也願意去做的。但世上哪有這種東西,是不?
不讓女兒嫁峻少,女兒會傷心;可,讓她嫁了,恐怕她這一生也是注定要傷心的。
今兒個女兒特地等他,看來是把心事都想清楚、也做下決定了。米世昌捺下心中的擔憂,讓表情力持輕鬆,對她道:
「坐下來談吧。」
她坐下了,見父親喝完茶,馬上又給他倒了一杯。
「妳想談婚事是吧?」
「是的。」她垂下眼睫,聲音低啞無力,但語意堅決。
「我聽說今兒個妳與峻少騎馬出去了一下午?」
「嗯,是的。他問我一些事。」
「談婚事?」
「談……不要結婚的事。」
「……我想,他之前應該提過了吧?」
米素馨抬頭看了父親一眼,點頭。
「是的,他之前已提過不希望與我成親之事,但他也尊重我的看法,如果我堅持要嫁他,他也會娶的。」
「我相信。但,我可不願意把女兒一生的幸福交到不情願的新郎手中。」米世昌平靜的語氣中泛著一股隱怒,不悅著峻少那施恩似的不得已口氣。怎麼?他家閨女兒是沒人要是嗎?還得他娶得這般委屈!
米素馨輕聲央求著:
「爹,請您不要生峻少的氣。我……雖然很喜歡他,渴望當他的妻子,但我也不希望嫁給一個不情願的丈夫呀,所以我拒絕了。」
「妳拒絕是因為他的不情願,而非為著自己的幸福吧?」米世昌太瞭解自己的女兒了,她就是見不得嚴峻受苦。
不敢抬頭看父親,也不知道該怎麼辯駁才好,囁嚅了會,深吸一口氣道:
「反正……反正……不成親……對兩人都好。」
米世昌見女兒這模樣,也不忍心對此再多問下去。感情這種事,總是付出比較多的那一個注定得受苦。他又能說什麼?
「妳想怎麼做?由我去跟老爺提退親一事?」
「是的,由我們這邊提起。但我不認為老爺會答應,除非我離開一陣子,拖過婚期,讓這事不得不作罷。所以我是這麼想的,過兩天,請您向老爺提退親一事,然後,我會離開。爹,請您看這個。」她把信件呈給父親看。
米世昌看完後問:
「是常常與妳通信的那個太原姑娘?她要妳去揚州幫她何事?」
「她的身體向來不好,一個人遠嫁到揚州,心情難免有不安。以前我曾經對她承諾過若是她出嫁了,我會陪她,不讓她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擔心受怕。我想去揚州陪她一陣子,希望爹能答應。」事實當然不只是如此,可是米素馨能說的就這麼多了。
「爹是同意在妳婚事未取消時,出門散心一陣子。可是揚州那麼遠,妳可知道就算是號稱走遍九州島四海的老爺子,也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此去光是路程奔波怕就得耗上一個多月呢,妳叫我怎麼放心?」
「爹,可您有沒有想過,不走那麼遠,老爺子又怎麼會死心?請您讓我去吧,為了解決這樁婚事,也為了我對朋友的承諾,好嗎?」
「妳這孩子總是朋友朋友的,妳能不能偶爾想想自己?再不,也想想家人吧!去那麼遠,家人看顧不到,心裡擔心著急的,妳又要叫我們怎麼辦?」米世昌輕斥著,抬手習慣性的想敲她的頭,卻怎麼也敲不下,只能輕撫她頭,歎息不已。
「爹……」聲音哽咽,無法成語。米素馨輕靠在父親懷中啜泣。「女兒不孝,讓您擔心了,是女兒不好……」
「揚州……很遠啊……爹得找來一張全輿圖看看,才能知道揚州到底在哪裡。不知道市集有沒有在賣,不知道這兩天抵達的那些南方商隊,有沒有人知道揚州?我得問問……妳跟著那些相熟的人一道去,也就不怕出什麼意外了……」米世昌不捨的叨叨唸唸著。
「不管揚州有多遠,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回到這裡的,這裡是我的家。」
「唉……風聲總會過去,妳可要回來啊,閨女兒。」
「我會的,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第四章
米世昌堅持退親,但嚴家大老爺怎麼也不同意。一如以往,揮揮手不許米世昌再提,否則就要翻臉。還特意囑咐其它人加快腳步打理出一處新房,一定要嚴峻娶妻娶得風風光光,非得讓人知道他這個大老爺有多麼滿意米素馨這個丫頭當他的六媳婦不可。
唉,說不通。米世昌當然瞭解主子的拗脾氣,但這次可沒有辦法全由老爺子去了。他兒子不想娶,自家女兒也不打算嫁,良緣轉成惡緣,自然得作罷,哪還由得老人家去一廂情願的胡來,拿別人的一生開玩笑?
明日,有一個商隊就要起程回南方,目的地雖然不是揚州,但聽說會轉去揚州辦貨。商隊主人是米世昌信得過的老友,於是慎而重之的將女兒托付,也得到商隊主人打包票的保證,必會平平安安的將人給送到地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