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老爺子又歎口氣。說了:
「這事我與妳爹提起過,但妳爹就那顆死腦袋,從來不聽我講完,不是二話不說的拒絕,要不就轉身便走。哼!要不是我這幾年連著生大病,憑我以前的身手,他要走哪裡走得成!」
「是是是,老爺子年輕時可是隴地第一勇士呢!」她臉上燦笑、心中苦笑。果然是為了這事……
「素馨丫頭,我也不跟妳兜圈子,就一句話,妳接下『久山牧場』吧。」
「這可不行啊,老爺子。嚴家就剩這點基業了,您該交給少爺他們去合計振興大事,交給外人成何體統呢?」
「什麼外人?!我嚴永一輩子沒把你們當外人看過。就因為嚴家就剩這麼一點產業了,才想交給會認真去經營的人。並不是說嚴家不能垮,也不是我輸不起;人世間興衰起落自有命數,我嚴永也不是個看不開的人。但丫頭,妳應當知道,一旦咱西部所有的畜牧營生全掌控在一家手上,無人可制衡的話,將來會變得多可怕妳不會不知道。價格高低隨他定,想買貨、賣貨只能由他那邊經手,如果存心剝削的話,咱們這兒的牧戶還能活嗎?」
嚴老爺提的,也正是近來米素馨觀察了情勢後的感想。所以她沒說話,表情端肅,繼續聽著。
「以前嚴家獨大時,我們不併吞其它小牧場、小馬商,以互利合作的方式一同經營這兒的馬業,得到的利潤雖不豐盛,但也合理了。可照我看,烏家並不是這樣的心思。他們能暴富得這般迅速,都是先壟斷後,再自訂高價販貨。我那些不成材的笨兒子們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知道把家業全賣給烏家後,會對隴西牧業造成災難,想來也不會放在眼底的。」嚴老爺子定定看著她,「我知道如果把『久山牧場』交到妳手上,定會引來諸多難聽的閒話,可是請原諒我的自私,在隴地討生活本來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大商戶的剝削,要叫大家怎麼生存下去?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給你們最合適了。妳的機敏、春日管帳、阿廉的沉穩篤實,就算沒能大大發揚牧場,至少也能經營得當,讓其它小戶可以過來依傍,形成制衡作用。妳認為我說的對不對?」
米素馨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對,也不對。」
嚴老爺子不明白的問道:
「這是什麼回答?」
「老爺子您對目前隴西的情勢分析,丫頭深以為然,也認為如果讓烏家獨大的話,將會是所有牧戶的災難。不過說到久山牧場的問題,我覺得還是交給嚴家少爺們比較妥當。」
嚴老爺原本亮起來的雙眼,一聽到她的拒絕,立時黯淡下來。
「也對。我不該太過自私,你們米家為我嚴家做的事已經夠多了,我不該再給你們添麻煩。」
「不是這樣的,老爺子。請您聽我說,我不是怕麻煩,我只是希望您能親眼看到嚴家在自己人手上振興起來,這樣您比較能感到安慰的,不是嗎?」
提到這個,嚴老爺忍不住氣起來!
「素馨丫頭,妳自己老實說,我那些不成材的兒子,哪一個可以濟得了事?嚴逐嗎?他是長子,結果他分了家跑去波斯說要做生意,結果在那邊教人設了局,賭光了所有家產。嚴奔嗎?他鎮日流連城裡的花樓,錢盡往那些粉頭兒身上灑,沒幹過一天正經事。再說嚴躍、嚴泓、嚴泠吧,一心要做大事業,結果花了巨資買來一批老弱的大宛天馬,還沒運到渭州,居然就病死了一大半,簡直笑掉人家大牙!最後,妳知道的,嚴峻十八歲就離家去學醫了,給畜牲看看病還可以,哪裡懂得經營之事?他弟弟嚴峰也一樣,每天看書、種土豆兒過日子,沒能成事的。但我想,他們胸無大志也好,至少能安穩過這一輩子,這樣也就好了。這些小子,哪一個能擔得起振興之事?妳這不是在開我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老爺子,對於這個隱憂,您曾對……峻少提過嗎?」雖然力持自然,但提到他的名字,還是忍不住遲疑的頓了下。
「我跟他談做什麼?只是加深他的困擾罷了。他沒這方面的幹才,把這種事跟他說又有什麼用?他們兄弟只分到那點產業,好好守著過日子吧,別多想。也許以後還能稍稍接濟他那些不成材的哥哥們,別讓他們餓死,我就安慰了。」
「老爺子,我想您對峻少的能耐還不夠瞭解。」
「妳會比我瞭解?」嚴老爺撇唇問。
「經過多年相隔,我當然不敢保證說對他的瞭解一如年少時,可是我覺得您應該對這個兒子有多一點的信心。」
「哪裡來的信心?就憑近來鄰里間對他醫術的推崇?」
「當然不只是這樣。老爺子,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來查查看峻少這些年在京城怎麼過日子、有過什麼歷練之後,咱們再來談論您的那些兒子是否一個都不能用的問題。」
嚴老爺子疑惑的打量米素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嚴峻這麼有信心。那孩子向來寡言沉默,從小就不顯眼,成天躲在馬廄,不爭不吵不求表現的,除了覺得他乖外,根本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老爺子?」
「如果妳對嚴峻的能力死心了,是否就願意接下『久山牧場』?」這是他的但書。
「如果當真連峻少都不能托付,丫頭定不再推辭,並且會說服我爹。」
「好,一言為定!」
第七章
米素馨沒想到會在院子裡見到這個場景--
「為什麼你的眼珠子顏色淺淺的,跟我不一樣呢?」
金霖,七歲,正值什麼都好奇、什麼都要亂問一通的年紀,所以又號「小煩」,讓別人很頭疼、很煩的小麻煩一枚。當他又興起滿腹問題時,每個人都會爭相走告,務必閃遠一點。不幸被逮到的,就只好算他倒霉了。
今天的倒霉鬼,又名嚴峻。而米素馨猜,嚴峻已經在這邊被小煩纏了好一會啦,雖然說他臉上沒有任何的不耐表情。
「因為我有一半回鶻人血統。」
「回鵲?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那是一個塞外民族,在西南邊,不能吃。來,吃西瓜吧。」
「西瓜……蘇……好甜!可西瓜為何要叫西瓜?它是甜的嘛,理應叫甜瓜才是。」
「因為它產自西域,打西域傳過來的,所以叫西瓜。」
「那我知道了!我在外頭看到的崑崙奴,就是打崑崙來的,對不?」很為自己的舉一反三感到得意,一副邀功樣。
拍拍他可愛的小頭顱,嚴峻搖頭道:
「不是的。那些崑崙奴也是打西方來的,來自很遠很遠的西方。我們之所以通稱他們為崑崙,是因為他們膚色黧黑的緣故。就像我們叫黑色的瓜為崑崙瓜是一樣的道理。」
金霖似懂非懂的點頭,將一片西瓜啃完,往菜圃裡一丟,就要拿第二片吃。
「西方是怎樣的地方呢?我長大之後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先學會如何在沙漠中生存才行。」
「生存?」滿口甜瓜肉,口齒不清的問著。
「對,生存。」嚴峻撿起金霖方才丟棄的瓜皮教他道:「一般旅人如果在沙漠中迷途了,或失去水與糧食,恐怕就活不了了。所以經常行走沙漠到西域經商的商人們,會在馬車上載許多西瓜。當他們沿路吃完西瓜肉,要丟棄瓜皮時,都會把瓜皮向上,有水份的部份蓋在下方,這樣可以讓瓜皮的水份保持得較久,一旦有迷途的旅人經過時,他肚子餓了、渴了,拾到了瓜皮,便可暫時救急保命。」
金霖睜大眼,趕忙接過嚴峻手上那片瓜皮,急乎乎道:
「那,大鬍子叔叔,你快帶我去沙漠,我們去那邊丟瓜皮!」
「不必現在急著去。你只要記得日後長大了,想要出國見識前,要先學會如何在沙漠中生存,別教你娘擔心,知道嗎?」
「知道了。可,現在不能去嗎?」金霖好失望。
「你還太小,不可以。」嚴峻輕而堅定的說著。
「可是……」金霖不是容易死心的性子,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霖兒,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在書房習字嗎?為什麼會在這裡?」米素馨覺得該出來修理一下這個小麻煩了。老是問問問的,真這麼好學,怎麼不見他好好學習書裡的知識?
「啊!娘!」金霖跳起來,這才想起自己應該在書房的。
「娘什麼娘?瞧你,吃得一嘴紅,還下去洗把臉,然後快快去書房寫字。」
「人家今天早上已經寫過大字了,現在想去騎馬啦。」金霖雙手扠腰。
「如果你現在去書房把今天的功課寫完,等會就讓程風帶你去騎馬。若你打算耍賴的話,未來三天你都別想出門了。如何?」米素馨也雙手扠腰,氣勢比兒子強硬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