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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席絹

  「找人?」就在她滿腦子胡思亂想時,第一句話已然不受捉控的脫口而出。

  嚴峻的震驚不比她少。他千思萬想都沒想過會再見到米素馨,而且,還是一個成熟豐艷的米素馨,不是他記憶中那個率性利落、天真可愛的少女,而是個……貴婦。

  過去長駐在他腦海中的少女形貌,一下子「匡啷」碎了滿地。重新組合而成的,是一個陌生的南方仕女模樣。

  「素馨……」

  「請叫我金夫人。」米素馨笑容可掬的指正他。發現他的驚嚇不比她少後,她感到安慰,也更加鎮定了,暗地裡仔細的打量他的改變,嘴巴也不忘說話:「你是來找令尊的吧?老爺子可能正在午睡呢,你是要在這兒等他呢,還是先回嚴家……放下你一身的家當?」

  看得出來這個風塵僕僕的男人已經趕了好長一段路,像是好幾天都沒好好休息過了。鬍渣布了滿面不說,頭髮凌亂、衣衫靴子上都沾著塵土,看起來既疲憊又狼狽,需要好好的洗個澡、打理打理,然後找個溫暖的炕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可,縱使狼狽得不成人樣,他還是……很好看,好看得讓人想要臉紅。

  「妳……回來了?!」他的耳朵轟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到她,再見到素馨,他的知己。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妳回來多久了?」他問。

  「沒回來多久。倒是你,怎麼也回來了?看起來像是要長住的樣子……是吧?」她伸長頸子看著跟在他馬兒後頭的幾輛馬車,正緩緩走過來,也停下了。

  嚴峻沒法響應她的問話,因為他滿腦子除了理解她在這裡、在他眼前的事實外,其它什麼也顧及不了。

  「妳回來了……」

  「我是回來了。你也回來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但招呼總是要打一下。這人……居然也回來了。想都沒想過會有這樣巧合的事。

  「大爺,咱好像還沒到地頭吧?這兒只是赤城的邊圍地帶,離天水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我方才問過草原上的牧工了,他說要到天水城得翻過三座山,再走上好長的路。所以您想在這兒先歇個腳嗎?」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從最前頭的馬車裡跳下來問道。

  嚴峻仍是沒空理他,

  米素馨知道嚴峻這一呆,怕不知道會呆到什麼時候,於是非常好心的對那名小廝道:

  「你們想是趕了好長的路吧?不妨停下來歇歇腳、喝個茶,我叫人出來招呼你們--」

  「夫人,妳的馬。」這時程風正好將馬牽過來。

  米素馨不理會嚴峻的目光正隨著她轉,走到自己的愛馬旁,身手利落不減當年,一翻身就上去了。上去後,她交代著:

  「程風,你去裡頭叫人出來伺候。不必跟著我了,我一下子就回來。」

  「夫--」程風愕然,只能望著疾速遠去的馬尾巴興歎。不知道夫人是在趕些什麼?

  ☆☆☆☆☆☆☆☆☆☆  ☆☆☆☆☆☆☆☆☆☆

  她只是想跑馬,沒有特定要去的地方。可是當她放馬跑過兩座山丘之後,便下意識的往嚴家舊宅後頭的那片山坡地而去。

  那裡,有她的童年與她的回憶;當然,也有著她的傷心。十六歲以前,她跟嚴峻就像是兩個孿生子一般,浸潤在彼此的生命裡,誰也離不開誰;沒有單獨的童年,只要回想起幼時種種,總不免要想起那麼一個相依相傍的人兒。

  馬兒奔上山丘頂端,她在池邊下馬,放馬兒自由去覓草吃。沿著池子邊緣走著,試著將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模樣做一個重迭。

  九年了,有很多地方都不同了。

  多年無人整理的地方,被高高的野草將它長成荒涼。

  多年無人踏踩的小徑,任爬籐恣意交錯盤結,無跡可尋。

  只有池水仍清澈,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晃蕩波紋。池裡曾經被放養的魚兒,不知道還有沒有存活下來的?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蹲下身,伸手輕探入池水中--

  「好冰。」喃喃念著,卻沒把手收回來。

  身後傳來馬蹄聲,不必回頭,就知道跟來的人是誰。

  「素馨……」嚴峻大步向她走來。

  沒有看他,但發出的聲音極之輕快:

  「如果你追過來只是為了重複『妳回來了』這句話的話,那就請你先去別的地方說完後,再來找我敘舊吧。峻少。」

  「妳怎麼會回來?是回來探親還是……發生了什麼事?」嚴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方才急急跟在素馨身後追了過來,沒空多向米家的家僕探問,只聽到他們說素馨這次回來打算長住。一個出嫁的女兒會回娘家住……總會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

  「那你呢?你怎麼會回來?是回來探親還是……」學他頓了一下,才把他方才問的話全部還回給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每兩年都會回來一次。而這次回來,除了因為家裡的事之外,也有一些公事在身。」他不跟她繞圈子,也沒心情玩笑。簡單說完自己的狀況後,不放棄的又問,非要她好好回答不可。「妳呢?為什麼回來?」他走到她身邊,席地而坐,緊盯著她帶著淺笑的側臉,不讓她再閃避。

  「我呀……」她先看向遠方,好一晌後,才終於凝聚出所有勇氣面對他。「想也知道,一個女人會回娘家,大抵也不過就那麼回事,不是被休了,就是丈夫不在了。我的丈夫在兩年多前病逝了,我帶著孩子守孝二十五個月,滿了之後,馬上打包家當回到故鄉,打算下半輩子在老家養老,可惜你先見到我,若是你先進了赤城,在人多的驛站休息一下,馬上就能聽到關於我的、那些非常精采的故事呢。」

  「我不想從別人嘴裡聽到妳的事,我只想聽妳親口說出來的話。」嚴峻的表情嚴肅依然,沒有被她的故作輕鬆給逗出半點笑意。「告訴我,妳還傷心嗎?還是妳只是在裝堅強?」

  問的,當然是她對喪夫的心情。

  「傷心,當然。可是只會傷心又有什麼用?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我跟孩子已經習慣相依為命的日子,也不再一提起他就流眼淚。我們還是會想起他,可是決定只想那些快樂的記憶,不要悲傷。畢竟人是不會再活過來了。」她揚起下巴,開始對這個話題感到不耐煩。「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比較重要的?」

  她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別人或許解讀不出來,但嚴峻可以。除去這九年的分離,他們可是一同長大的知己好友。時間會令人有諸多改變,可是有些事卻一輩子都不容易變--比如說,她對瑣碎的問題一向不耐煩;也比如說,當她不想跟一個人相處時,也會表現得不耐煩。

  他想,她是對他感到不耐煩了。這個認知像支利箭,「奪」地往他心口射去,讓他滿腹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峻少?」她揚眉,催促著他有話就快點問。

  「我只是想聽妳說,這些年妳過得好不好?」他聲音澀澀的,沙沙的,千詢萬問,不過只是為了知道這一點。

  「我,很好。」她下巴揚高,表現得非常篤定。

  可她的篤定,在他看來,只是一種賭氣。

  「妳很好,那……就好。」

  結果,久違了的朋友、彼此還願意承認的知己,再一次相見,竟只有客套,只有無言。他與她,心裡都是失望又詫異的。

  有一道無形的厚牆已築在他倆之間,就算交情可以重新再織就,恐怕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知己。

  他是他,她是她,涇渭分明的兩個體,不再知道彼此的心,不再知他(她)如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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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嚴家沒有以前的風光,可卻不知道只這麼幾年的光景,居然就能敗成這樣。這是怎麼了呀?我不會是看錯卷子了吧?」米素馨將滿桌賬冊卷子往旁邊挪,好讓自己可以與書房裡的所有人面對面討論這件事。

  「姊夫,三年前你還是嚴家的賬房,可以說說為什麼嚴家會這樣嗎?」

  米素馨的姊夫連春日歎了一口氣道:

  「自從三年前老爺子染上一場病之後,便逐漸鎮不住情勢了。那些爺兒們趁老爺不能管事,三天兩頭來賬房支銀兩,說是要拿去繳貨款,要不就說是買了一群好馬兒,人家等著訂金……弄錢出去的名目五花八門也就罷了,他們還爭相來我這兒拿租契看,搶了賬冊就說要出門收租去。租金是收了,卻沒一兩銀子繳回庫房,把老爺給氣壞了,卻拿這些人無可奈何,反而天天被追著要分家。」

  米白玉代丈夫補充說明:

  「這些爺兒拿了錢都偷偷去發展自己的產業;這還別說,更過分的是把自家的好客戶都給搶走了。這些人狂撈猛掏的,就算是金山銀山,也會給挖成一個空架子,不塌才怪。結果,哼,哪一個爺兒的事業做得起來?全賠了一褲子不說,也把嚴家給搞垮啦。本來舒服的日子可以過個三代的,給這麼一亂,連下半生想有個溫飽怕都成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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