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夏聽得好緊張,臉色凝重。
郁老先生閉了閉眼睛,哀痛地道:「我還記得她發出的那一聲尖叫,她想也不想地就重重打了德國外交官一巴掌,哭著說對方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她。」
聽到這裡,花夏一陣心酸,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對一個保守傳統的中國女子來說,心靈和身子都是屬於丈夫的,豈能讓第二個男人碰呢?再說她已經委屈地接受了丈夫有小妾的事情,也已經毫無怨言地承受了丈夫的種種挑剔,可要她再接受被男人吻了手的事實,唉……
花夏將心比心,如果她身處那個時代,如果她腦子裡只有丈夫如天的鐵律的話,她也會受不了。
她會覺得,丈夫都已經這麼不滿意她了,而她又讓一個洋鬼子碰了手,那麼丈夫會更唾棄她了。
花夏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氣憤起來,她站起來說道:「郁伯伯,你沒有安慰你的妻子嗎?你沒有跟她解釋那只是洋人的習俗嗎?」
郁老先生的臉上滿是強烈的自責,他捏緊了拳頭道:「我該死,我那時候想到的就只是她丟了我的面子,她居然讓我在眾多人面前大大丟臉,我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罵她蠢女人。」
花夏摀住自己的嘴巴,勉強壓抑下破口大罵的衝動。
郁老先生嚴肅的臉上此刻滿是悔恨的淚水和痛苦自責的神情,他暗啞著聲音道:「隨後我在漣眉的臉上看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絕望和悲痛,那種無奈及心碎的神色像一把刀一般地劃過我的心臟,她臉色之蒼白,讓我以為她瞬間已經死了……那種空洞……」
「老爺子……」郁老夫人也打了個寒顫,顯然也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況。
「義強衝了過來,用身子護住了母親,他的天真在那一刻統統消失不見,只有強烈的憤怒和強烈的恨意,我從來沒有看過他的眼神如此冷,像冰一樣的冷……」郁老先生哽咽了。「然後他什麼都不說,只是扶起了母親,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大門,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踏進家門一步。」
「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要怎麼活下去?」花夏心疼死了,心疼著電腦當年的痛,心疼著電腦堆積在心中的恨……
「我派人找過他們,知道漣眉帶著義強回娘家去了,我上門找人,但她娘家的人卻聲稱他們沒有回去。」他歎息,「後來我動用勢力才見到他們母子倆,但是漣眉卻沉默不語,一副心死了的模樣;而義強則是恨恨地看著我,要我滾。」
「換作是我,我也不要再回去接受虐待。」花夏氣呼呼地道。
「我硬要將義強帶回去,但是義強卻越罵越難聽,他代替他的母親痛罵我一頓,可是當時我的脾氣強硬得狠,在聽到他這麼忤逆我,我更是氣得鼻孔冒煙,一下子就揍了他一拳……」他痛苦地歎了一口氣,「這一拳,也打斷了我們的父子關係,我狂吼著要他死在外面不要回來,他卻笑了……他說這正是他所想的,他寧願死在外面也不要回家。」
「郁伯伯,您……」花夏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您才好,但是您實在是罪有應得。」
「我知道。」他苦笑,「不久後我便與漣眉離婚,娶了蕙蘭;過了一年,漣眉去世,自此以後義強更沒有消息了。」
「郁伯伯,您實在是……」花夏已經氣得不知該說什麼。
「我在近幾年才慎重地思考著我當年的行為,原來我是那麼混蛋。這些年來我也是賭著一口氣,不願意跟兒子低頭,但是我一直打探著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在他外公的資助下完成了學業,然後進入了警界,不但幹得有聲有色,還成為頂尖的掃黑組幹探……我老了,也越來越想兒子了,我真的為我過去所做的事情懺侮,但是幾次聯絡,義強都不願意跟我見面,也不願意原諒我……」
「我也打了好幾次的電話向他解釋,也希望他能夠見見父親,但是義強真的一點情面都不顧,不是掛我電話就是禮貌客套且疏遠地跟我說再見,我看著老爺子那麼痛苦,實在是捨不得,但是我也沒有辦法了。」郁老夫人輕聲說道。
花夏看著他們,忍不住大大歎了口氣。
人性真是殘酷又仁慈,可愛又可怕。
只要做了千不該萬不該的錯事,就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彌補,都不見得能補得回來。
沒想到溫文儒雅的電腦承受過那麼多的痛苦,可是他在承受過這些之後,居然還不會變成一個偏激可怕的人,那麼更是大大了不起了。
花夏直覺,漣眉的功勞一定很大,她一定千方百計不讓兒子走偏,不讓兒子被恨毀掉。
一定是的,因為漣眉是一個這麼善良偉大的女人。
花夏情不自禁地又哭了。
「花夏,郁伯伯求你一定要幫我,讓義強回到我身邊來,至少請他原諒我。」郁老先生懇求著。
郁老夫人也重重地點頭,淚眼婆娑。
「我……」花夏看著他們,不禁低歎了口氣,「我會的,不過不完全因為您們,而是我真的希望義強能夠擺脫過去不愉快的陰影,希望他能夠快樂起來,我不希望他將來後悔,再說您們也受良心譴責許久,都夠了。」
「謝謝,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郁老先生欣喜若狂,他忍不住緊緊抓住花夏的手,緊緊地握住。
郁老夫人感激的淚水頻頻落下,她看著花夏,又哭又笑地說:「花夏,謝謝你,謝謝你。」
「不用客氣,只是我害怕我的力量並沒有那麼強,也許不能影響義強的想法。」她一咬牙,「不過我會盡力試試。」
郁老先生的眼眸閃過了一絲黯然,但他很快便振作起精神,道:「會的,他一定會聽你的,我們都看得出他有多麼喜歡你。」
「原本我們是希望小宛能夠幫我們的忙,但是沒想到老天自有安排,居然有了一個你,又這麼的善良好心腸,我想義強到最後一定會原諒我們的。」郁老夫人興奮地道。
「小宛?」花夏側著頭想了想,「奇怪,這個名字怎麼好熟悉?」
「她有來過是嗎?」郁老夫人突然想起,「我們上次買的銀辣子就是送給她的,而且也介紹她到這裡買東西,她來過了嗎?」
「她該不會叫做杜小宛吧?」花夏遲疑地問。
郁老夫人和郁老先生不約而同地笑道:「哦,那就是她,她來過了吧?」
「是,而且印象很深刻,等等……」她腦袋瓜子裡陡然閃過一個很荒謬的想法,「您們說本來想讓杜小姐幫忙……什麼意思?杜小姐認識義強?」
「小宛的父親和我是老朋友,從小義強就和小宛很好,離開了家之後,更沒有中斷和小宛的聯絡,很多時候,義強的消息就是小宛告訴我們的。」
花夏心底的警鈴越響越大聲,她結結巴巴地道:「那……您們之前想要杜小姐幫忙,該不會是……」
老夫婦相視了一眼,充滿心虛和歉疚地說:「我們本是希望義強愛上小宛,那麼小宛就可以試著改變義強對我們的看法……對不起。」
花夏的心一震,但是她壓抑自己不要大發醋意。「那麼在這期間內,杜小姐都沒有跟義強說過您們的好話,都沒有替您們辯解過嗎?」
「有,但是小宛是個很心軟很溫柔的女孩子……」
「看得出來。」花夏吐了吐舌。
「她跟我們說過,她曾經在義強的面前為我們辯解,但是義強擺明了不願意談這件事情,她又很喜歡義強,很怕義強因為這樣就不喜歡她,討厭她了,所以她哭著跟我們道歉,說除非她嫁給了義強,要不然她不敢再向義強解釋我們的事,她怕義強一怒之下和她斷絕往來。」
「怎麼那麼懦弱,這是道德良心兼原則性問題,怎麼可以因為……」花夏一凜, 「嘿,等等……」
「怎麼了?」
花夏緩緩地搖著頭,又重重地搖頭,「我怎麼突然覺得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我們嗎?我們並沒有算計你,我們怎麼可能……」郁老夫人頓時急了起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花夏再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我是擔心。」
「擔心?」
「呃,沒事。」她連忙搖頭,用笑容掩飾掉心底的恐慌。「對了,兩位請放心吧!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
「老闆娘,你最近有沒有什麼新貨?」隔壁B棟的老主顧突然推門進來,笑吟吟地問著。
老夫婦隨即站了起來;郁老先生對花夏道:「那麼我們先走了,這件事情就拜託你了,謝謝。」
「不用客氣。」花夏微笑著,「兩位慢走。」
看著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出去,由背影看起來是如此的幸福,不過在聽過那樣的故事之後,花夏忍不住幽幽地歎了口氣。
愛情是好是壞,誰能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