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狄驚一驚。
從軍修長的指節倏然輕彈,靈巧飛迅地一勒馬韁,奔雷悄然地回蹄橫身阻擋住後頭的小馬和馬上猛然僵住的人兒。
狄驚無法不從命,低喝一聲拍馬飛躍向跟蹤者,卻是下手輕柔小心地將「他」拎下馬。
從軍因狄驚怪異的舉止微微一怔,濃眉一揚,「這是怎麼回事?」
狄驚慌忙拱手,「回大將軍,是……夫人。」
他一愕,「冰娘?」
但見瘦小的馬伕沒好氣地吐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抓下髒兮兮的瓜皮帽,不無怨恙地瞪了狄驚一眼。
「唉,你早假裝沒看見就好了。」她嘟嘴道。
「是末將的錯。」狄驚連忙賠罪。
「沒關係啦,不過你的眼力真好,而且很有警覺性。」她忍不住瞪了大皺其眉的從軍一眼,「不像某人。」
她還以為他們之間會心有靈犀呢,哪知他笨得跟頭犀牛一樣,壓根就沒有感覺到她,害她心底不禁有點酸起來。
從軍啼笑皆非,他清了清喉嚨,板起一張臉,聲音裡卻有著無可掩飾的寵溺,「你看你這是什麼打扮?而且還騎馬……你存心讓我嚇掉半條命是不是?」
「哪有那麼嚴重?」冰娘不在意地揮揮手,嘻皮笑臉道:「更何況你也不應該怪我,我可是在盡一個做人妻子的本分呢。」
「我世某人的妻子不需要偶爾客串馬伕。」他策馬踱近她,大手猛然一撈,將驚呼連連的她安安穩穩地放置在身前,「走。」
「你要帶我去上朝開開眼界嗎?」她眼兒一亮。
「你想太多了。」他忍不住瞪她一眼,低吼道:「你是要回家。」
「回家?可是我要服侍你上下朝,還要幫忙照管馬兒……」她急忙巴住他鋼鐵一般的手臂。
「我說過了,你不是馬伕。」他咆哮道。
「這樣會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耶!」她為難地道,小手還是緊攀著他的手,不讓他駕控馬兒。
他想笑,但又怕被這小女子順著竹竿往上爬。「困擾?哪門子的困擾?」
「我一連串的計畫表都做好了,你這樣會害我全盤計畫統統亂掉的啦。」她戳著他硬如石塊的胸膛,就算指尖發疼也顧不得了。「所以你不能把我送回家。」
「盡妻子的本分跟當我的馬伕有什麼關聯?」世從撫著額頭,突然覺得頭好痛。「你只要吃飽睡好坐在家裡等我回府就好了。」
昨天她就像只柔順依人的小鳥,今天早上卻搖身一變,成了一隻歪理連篇的小八哥鳥,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果惹毛了她,接下來她會變成什麼……一頭母老虎嗎?
果不其然,冰娘杏眼圓睜,母老虎當場現形,「我才不要當那種三等人!」
「什麼是三等人?」他不解的問道。
「等吃、等睡、等死。」她扳著手指頭怒氣沖沖的說,「一個女孩子的青春那麼短暫,萬一要是我比你短命早死了該怎麼辦?那就少了很多很多機會陪你,我豈不是虧大了?」
她沒頭沒腦的話令他發笑,但是她話裡的內容卻讓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不准你比我早死。」他心驚肉跳,鐵臉一沉,「更不准你再說那種無聊話!」
「我說的是實……唔!」她的嘴巴被鐵拳大掌給牢牢摀住。
「還說!」他低吼。
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珠急得骨碌碌轉,滿頭大汗,拚命想把他的手給扳開。
再這樣捂下去她才真會一命嗚呼哀哉咧!
從軍不理會她咿咿唔唔的抗議和殺人般的瞪眼,對看得津津有味的狄驚哼道:「看夠了嗎?」
「夠了。」狄驚反應奇快,識相地扭過頭去。
雖然他不想錯過這幕針鋒相對的精采好戲,不過他有預感,將軍不會喜歡閨房小兒女的鬥嘴被屬下當好戲般欣賞。
「狄驚。」從軍低頭看了懷裡的小人兒一眼,強抑住一聲歎息,「看來我今日無法上朝了,就麻煩你去報備一聲吧。」
「是。」狄驚笑咪咪的回了一聲。
等到狄驚駕馬飛馳向皇城,從軍這才放開手掌,又好氣又好笑地道:「我帶你回去。」
冰娘本來很不爽他剛剛似惡霸的行徑,但是一想到勞碌命的他竟然破天荒為她放一天的假,她整個人像是吞了人參果般,通身有說不出來的快活和興奮。
「回去?」她激動地攀住他的手,眸兒亮晶晶,「難得偷得浮生一日閒,我們怎麼可以浪費大好時光呢?走走走。」
「走去哪裡?」從軍被她歡喜若狂的表情逗笑了。
「去逛大街、吃小吃、看雜耍呀。」她滿臉期待,高興得不得了,「我聽說京城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可我一樣也沒瞧見過,你就帶我這個土包子去開開眼界,好不好?」
他低頭寵愛地看著她,「當然好,只是有一個問題。」
「是什麼?」她小瞼一垮,「你該不會還要先回去趕軍務公文吧?」
難得的一個大好休息機會呢。
她落寞失望的模樣讓他的胸房狠狠地一揪,從軍憐惜地撫摸著她的小臉,急急解釋道:「不,我所謂的問題是……我也不太清楚京城有什麼好玩的,所以我怕你會失望。」
原來如此。
她的眉在瞬間快樂地揚起,笑意重新回到臉上,「沒關係,走到哪兒玩到哪兒,只要你陪在我身邊,無論什麼地方都好玩。」
他的眸光亮了起來,「你真這麼覺得?為什麼?」
冰娘展顏一笑,重重地點頭,「嗯,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相公啊。」
她的答案深深地溫暖了他的胸臆和心房,從軍作夢也沒想到,幸福竟然是如此唾手可得,只要她一句輕語,一朵微笑,就足以照亮他內心深處最孤冷黑暗的地方。
他無言卻深深震撼感動了,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摟住她,生怕生命中這份獨一無二的美麗和幸福會在他不經意時猶如蝴蝶般翩翩飛離他身畔。
他不放手,永遠永遠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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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捨馬步行,牽著手找到城東最熱鬧的市集大街。
這一條寬闊以碧石板鋪就的大路上,花紅柳綠鶯啼處處,小橋流水清澈潺潺,再加上兩旁令人眼花撩亂的商家小販,還有優閒逛街賞玩殺價的遊人們,活脫脫就是一幅太平盛世好時節的美景。
四處人聲鼎沸,冰娘拉著英挺高大的從軍穿梭在人群之中,一下子摸摸這個,一下子看看那個,買了一支冰糖葫蘆,又站著欣賞了一會兒的耍大刀和猴戲,接下來又拖著從軍來到一攤賣著各式精緻銀飾手環的小販前。
從軍從頭至尾都是噙著寵溺的微笑,帶著眷戀不移的眸光被她拉著逛來逛去。
他本以為逛街這種無聊的事一定會讓他厭煩,沒想到光是陪著她跟賣冰糖葫蘆販天南地北的閒聊,或是看她跟小販你來我往的殺著價,在在都讓他目不轉睛且興味盎然。
他懷疑有她在身邊,有誰會想起「無聊」兩字怎生書?
冰娘假裝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支鏤銀纏花簪,其實兩眼卻是有意無意地瞥著一串巧工串成的銀鈴手鏈。
「老闆,這柄簪子怎麼賣?」
精明的小販咧嘴一笑,「看姑娘這麼喜歡,就隨便賣一賣啦,三串錢。」
「三串?」她叫了起來,小手急忙伸到背後對正要掏出錢來的從軍擺了擺。
一路走來,事實證明這個沙場上當者披靡、無人能敵的大將軍是殺價場上的傻兵兼瘟生,幾乎只要是老闆開出的價錢,他二話不說就要掏出錢來付,害她在一邊丟臉得要命。
他一點都不懂得殺價的快感和藝術,每個老闆賺他的錢一定覺得很沒有成就感。
像她就不一樣了,一張「殺口」可高可低,見老闆眼色而轉舵,以拿到成本為己任……哼哼,再加上笑臉一出,誰與爭鋒?幾乎沒有不手到擒來的貨。
從軍一怔,不禁失笑,她又來了。
她的叫聲讓小販畏縮了縮,立刻對面前這位傾城美女感到愧疚起來,「呃,那麼小姐開個價,你看如何?」
她有點滿意的微笑,甜甜地道:「小販哥哥,一串,也就是十個銅錢如何?」
「一串錢?」小販吸了一口涼氣,頭搖得跟博浪鼓一樣,「不成、不成,小姐,這樣我會賠錢的,你就再往上加點吧。」
「那你說多少?」她嬌睨著他。
「最少也讓我有個工錢吧。」小販搓搓手,討好地伸出兩根手指,「兩串錢如何?平常人可是沒有這種優待的喔,若不是看在小姐這般識貨又長得這麼美的份上,我哪捨得賣這種價錢呢?」
「小販哥哥做人不老實呢。」她嘖嘖搖頭,「我看這本錢加工錢也就值一串銅錢,好吧,就再給你賺一點……十五個銅錢,再多我不買了。」
「這實在不行啊……」小販驚恐地看著她放下簪子,「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