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末 至正二十七年
細雨如絲,隨風翩然輕舞於天際。山色蒼翠,經雨水洗練後更平添一股清新的雅致。山徑邊矗立著一座石砌的涼亭,柱子上騷人墨客留下的詩文已然斑白,徒留下若有似無的墨跡,讓涼亭帶有幾許風雅的韻味。
涼亭內一個湖綠色的嬌小身影背對著山徑而坐,不甚端正的坐姿,墨黑的長髮隨意地以布巾紮成一束,單手托腮半趴在亭內的石桌上,翻閱著平攤的書本,偶爾會聽聞一個軟軟的嗓音,斷斷續續吟哦著詩句。
「咦?」鍾凝由書中抬起頭,側身轉向山徑的一端,微訝。這麼荒遠偏僻的山徑居然還有人會上來?!她還以為只有自己這麼無聊呢!
不一會兒,馬蹄聲漸響,轉眼就來到涼亭邊。五匹馬六個人,照情況看來,跑在前面的四個人應該是一路的,有個人還受了傷被同伴抱著,而且他們穿著相同樣式的藍色布袍。唉……那衣裳真不是普通的難看呀!
在後面……呃……追殺的兩名男子應是一路的。一個黑衣一個白袍,嘻!好像黑白無常啊!不過似乎只有黑無常是來素命的,一身的殺氣、凌厲的神情;白無常麼……看來功夫不怎麼樣,而且身上有傷吧!氣血不足,有些虛弱。
「啊!」一聲慘叫,跑在最前頭的藍衣男子中箭墜下馬來,連帶著後面兩匹馬兒也受了驚,和領頭的馬兒撞成一團。不得已,剩下的三個藍衣男子只有躍下馬來,免得給摔下來更慘。
「夏侯泱!」抱著同伴的男子大叫,對著黑衣男子劈頭就是一刀。
原來黑無常叫夏侯泱啊!射箭挺準的,就不知道劍法怎樣了。鍾凝仍舊是坐在涼亭裡,動也懶得動一下,就像眼前追逐廝殺的血腥場面是在唱大戲一樣。
夏侯泱側身一讓,反手一劍正中男子懷中的同伴,鮮血登時奔流如注,眼見是活不成了。
男子愣了愣,放下同伴屍身,提劍虎吼衝向夏侯泱,刷刷刷三劍飛快地刺向他的頭面。
夏侯泱面無表情的飛身上躍凌空,刷地出劍由上而下將男子一分為二,男子不置信地瞪向夏侯泱。
「好快!」再也支撐不住地往兩旁倒向泥地。
嗯……真的是好快啊!鍾凝打個呵欠,清靈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意。開始困了,這些人還不打完啊,她有些想睡了呢!
僅存的一名藍衣男子,在看見同伴紛紛都被殺之後,萬分驚恐地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頂上涼亭的柱子才停下來。
這夏侯泱……他簡直就是地府來的索命使者嘛!
老天!他們一行十一個人被他們遇上後,夏侯泱出手就殺了七個,剩下他們四個拚死逃到這裡,其他人又都被殺了,他還有命活嗎?而且,從頭到尾都只有夏侯泱一個人出手,旁邊那個穿白衣的美男子只是在一旁看著而已。
實力……真有這麼懸殊嗎?他們好歹是太子殿下養的死士,從來就只有他們殺人的份,什麼時候淪落到被誅殺的命運?
男子四下張望,不甘心就這麼死去,目光在接觸到亭子內的鍾凝時一愣,沒想到這荒山野嶺還有別人,而且還是個小姑娘。
不及細想為什麼一個小姑娘會獨自出現在這裡,男子只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了,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作伴!
「咦?」不會吧……連她也有事?冤有頭債有主,這人該找的應該是那個黑無常才對吧!關她什麼事啊?她只是個看戲的人啊……
鍾凝站起身退了一步,避開男子揮來的大刀。
這些傢伙都是這樣的嗎?不分青紅皂白的提刀就砍,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啊?要是她動作慢一點,美美的身子上就要劃一道醜醜的疤啦!
看那男子又要砍來,鍾凝忙道:
「慢!」
男子停下動作看她。
鍾凝笑嘻嘻道:「別弄髒了我的書。」鍾凝慢條斯理地把桌上的書本蓋上,放到包袱裡。
男子舉刀又要砍來。
「再慢!」鍾凝又叫道。
男子瞪她,這娘兒們真是麻煩得緊,沒看到他在「搶時間」嗎?沒先拖個墊背的,等等被夏侯泱殺了,他可是會覺得蝕本的呀!
「別弄髒我的衣裳。」鍾凝甜甜一笑,往後退了兩步。
「格老子的,哪有殺人不弄髒衣裳的道理,你這娘兒們是真蠢還是裝傻呀!」
男子不再有耐性跟鍾凝拖拖拉拉的,就在他要上前一刀將鍾凝砍死時,突然身子猛一顫。
不置信地低下頭,只見自己胸口一截劍尖透出,隨即噴出血來。連喊叫也來不及,男子直挺挺地朝鍾凝倒下。
「被殺的不是我,自然就不會弄髒衣裳啦!」鍾凝微一聳肩,覺得趴在眼前的男人真是笨得難以言諭。
夏侯泱將泛著湛青光芒的長劍還鞘,看也不看鍾凝一眼就轉身出涼亭,彷彿從頭到尾涼亭裡都只有他跟那個已死的男人。
「中了劇毒還逞強不太好喔!」鍾凝甜甜地開口,渾然不像在說一件攸關生死的大事。
夏侯泱飛快地轉身,一雙黑玉似的俊眸掃向鍾凝,難掩震驚。
他是中了毒,先前在跟對手過招時被灑了毒粉,雖然他立時閉氣,卻仍是吸入了一點,但他強自抑制應該不會露出破綻才是。
她怎麼看出他中了毒?還知道是劇毒!
眼前的小姑娘,年紀看來很輕,約莫十七、八歲而已,一張清麗的小臉,雖然美但並不算是什麼絕色,只那清靈的眸子讓她閃著智慧的光芒,整個人看來慧黠動人。視線移到她身上寬大的書生袍,夏侯泱皺眉,不能苟同她這種不倫不類的穿法。是女孩子,卻穿著男裝,說是女扮男裝麼,又扮得不大徹底。墨黑的長髮沒盤起沒戴頭巾,僅隨意地紮成一束,斜放在胸前。湖綠色的書生袍在她身上顯得飄逸絕塵,卻模糊了衣著本應彰顯的性別,不男不女,雌雄莫辨,縱然好看也不應該這樣穿。在一向嚴正的他眼中,簡直是穿得亂七八糟!
她……是什麼人?
又是敵是友呢?
久戰後他已經覺得有些不支,雖然仍能維持無事的表象,但那太子養的死士所用的毒何等歹毒,雖然只是一點,他就已經覺得氣血翻湧得厲害,如果不是用師門的解毒丹先頂著,他此時已成一具屍體。可這也不能全解他體內的毒性,只是一時不會造成生命危險罷了,真要解毒,還得再找解藥才行。
同行的段易歡只有尋常普通的功夫,而且此時身上有傷,不消說,他是完全幫不上忙的!而這些死士不誅除,只會再替太子做更多骯髒事,且不用說日後要逮到消滅他們的機會就更難了,所以他才會硬撐著到現在。
白衣男子段易歡下馬來到涼亭邊,聽到鍾凝的話關心道:「你中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老天!他剛才還格鬥了這麼久,這怎麼行!
「不妨事,下山再去找大夫吧!」
夏侯泱不想讓好友擔心,雖然心裡明白中這毒頗為嚴重,他分不出到底是什麼毒,而尋常的大夫應該也沒有本事解,但現在也沒有什麼辦法,說出來只是讓人擔心而已,更別說段易歡身上也有傷。
「是不妨事,不過廢掉一條左臂罷了。嗯……英雄嘛!就算是少一隻手還是可以當英雄。搞不好日後人家還會封你個什麼『獨臂刀王』、『獨臂劍王』的。」鍾凝聳肩笑道。無所謂地收拾起包袱,反正人家本人都不吭聲了,要她來多事什麼呢?
聽她這麼說,兩個男人均是一愣,段易歡道:
「姑娘是大夫?」
鍾凝搖頭:「不,我是個算命的。」
「那……」段易歡本來想問她怎麼看出夏侯泱有中毒,而手臂廢掉又從何說起?畢竟夏侯泱神色如常,若不是她剛剛說出來,他怕還看不出夏侯泱身中劇毒。不是醫者,又怎麼什麼都看得出?
夏侯泱打斷段易歡要問的話:「不是大夫又懂什麼了,段,下山吧!」心中卻明白鍾凝說的是事實,但鍾凝不知是敵是友,一個小姑娘獨自出現在這荒山野嶺本就不尋常,現下他可沒法再運功,要是有萬一,他護不了段易歡!
「不……姑娘既看得出病徵,想來是通歧黃之術。」段易歡朝鍾凝一揖到底:「救人要緊,還請姑娘高抬貴手。」
「段,她說了她是算命的……」夏侯泱話說到一半身子忽然定住,驚訝的眸子掃向點他穴道的細白小手。「你……」會武功?!
「姑娘!」段易歡也吃了一驚,全然沒想過這小小姑娘懂武,更別說是將功夫極高的夏侯泱點住。
鍾凝揮揮手,像扇涼一樣。「別緊張,我只是要幫他解毒而已。」逕自在小包袱裡翻翻找找,沒再理會兩個被他嚇到的男人。
「你說你是個算命的!」夏侯泱咬牙道。真是奇恥大辱!他居然被一個小姑娘點中了穴,傳出江湖他還要不要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