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感興趣地揚揚兩道劍眉。
「我真不明白,身為皇族有啥好令人羨慕?打從我們出了娘胎就被抱離親娘的懷抱,交由千挑百選人宮的乳母擔起哺育責任。我們的親娘每天裝扮得嫵媚動人,在後宮與人爭妍爭寵,哪有心思聽我們談女兒家的心事?至於父皇,更是疏離得宛如遙不可及的天邊寒星。除非重要節慶才有機會齊聚一堂,下像尋常百姓家,可以朝夕感受嚴父慈母的涓滴教誨。」她扇下睫翼掩住心中那股子落寞。
「這……你的話出乎我的想像。皇族親情涼如水,怪下得皇室傾軋時有所聞,為了爭奪帝位,動不動就演出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人問悲劇。而大唐皇朝的『玄武門事變』更是一出血淋淋的爭王記。」
「可不是麼?」她心有慼慼焉。
「兩位客倌,上面嘍!」店小二打斷兩人的談興,將香噴噴的雞絲乾拌面端上桌,再從長條托盤取出幾碟小菜,合計有醬汁牛肉片、涼拌酸黃瓜、鹵毛肚。
「小二哥!今晚,我們決定留下來住一宿,逛逛廟會湊湊熱鬧,請你為我們準備比鄰的兩間清靜上房。」湛雲指示著。
「歡迎!歡迎!小的這就去準備。不過,按上頭規定,請客倌吃飽後到樓下登記住宿。」
「沒問題。」
「客倌,還有其它吩咐麼?」
「沒有,你去忙吧!」他揮揮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兩位客倌,請慢用。」店小二識趣走開。
「十七,快趁熱吃吧,麵糊掉就不好吃了。」
「嗯!」她舉箸拌面,悠悠匆匆的腦袋渾沌想著,剛才究竟怎麼一回事?怎會一股腦兒對他吐露心事?她半掀眸偷偷瞅坐在對面的他一眼,瞄著他俊俏英挺的五官,她的一顆芳心霎時被震得七葷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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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暮靄,從橘黃轉赭紅轉墨紫……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居民紛紛打亮火摺子將懸掛在自家屋前的紅燈籠點燃燭火,遠遠看過去宛若一條長長的巨龍攀附夜空,將整座龍陽城照亮如白晝。
午憩醒來的敏公主一張開眼睛,立刻跑到隔壁廂房纏著湛雲不放,非要他陪她趕廟會不可。無奈的湛雲只好捨命陪公主,帶著她隨著人潮湧向紫宸宮。
沿途鑼鼓喧天,幾個雜耍定江湖的漢子打赤膊拉開架勢大聲吆喝,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停下腳步駐足圍觀。爬竿、走繩、要猴戲等等花招二出籠,精湛逗趣的紮實功夫,立刻博得滿堂彩。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喲!」約莫十來歲長得一臉稚氣的童販,扯著嗓門沿街叫賣,那一串串紅紅亮亮的糖葫蘆讓敏公主嘴饞得差點滴下口涎。
「款!想不想買一串嘗嘗?」看她饞嘴的模樣,令他忍下住噴笑開來。
「我……可以麼?」她笑彎了眼眉。
「有何不可?」他笑嘻嘻掏出一文錢跟小販買了一串給她。
「甜甜的紅糖裹著酸酸的李子,嗯……好吃!好吃!」她吃得心甜眼笑。
她嬌媚可人的俏模樣讓湛雲瞪凸了眼,作夢也想不到一串一文錢的糖葫蘆會讓她吃得這般心滿意足。
紫宸宮寬廣的廟埕兩旁擺滿攤販,一攤緊捱著一攤擺得五花八門,有命卜、古玩、藥材、綢緞、玉器、粟糕等等,吃的穿的玩的應有盡有,看得人眼花撩亂。
「咦?!對不起!請讓讓……」吃完糖葫蘆才勾著帕兒抹淨嘴角,眼尖的她瞧見一個販賣珠翠玉器的攤子,鳳眸猝亮卯勁兒排開人群擠上前去,目不轉睛盯著攤子上一字排開的金鈿、翠翹、金鵲、玉搔頭、步搖簪子……看得出神。
她右手拿起一根金銀交錯的步搖簪子露出愛下釋手的神情,左手同時拈起一支綠油油的翠翹難以割捨。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湛雲鐵青著俊臉,傾身湊嘴至她的耳畔,氣急敗壞的口吻毫不保留即將爆發的怒氣,提醒她:
「十七,別忘了!你現在是男兒裝扮,怎像個娘兒們站在這個珠翠攤前挑三揀四,成何體統!」他悻悻地拿兩隻俊眸橫掃一下週遭投注在十七身上的怪異眼神以及嗡嗡的交頭接耳聲音。
「款!大明皇朝有哪條律法規定男人不准買金銀珠翠啊?」她理直氣壯大黥黥叉腰反問,讓等在一旁準備看她這個娘娘腔鬧笑話的路人,紛紛做鳥獸散離去。
「十七!」湛雲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臉皮薄,窘迫得恨不得當下跟她割袍斷義,撇清關係。
「嘻!本公子親戚多如牛毛,嗯……這根金步搖簪子買下來送給我嬸母,翠翹送給我姨母,還有……還有這對金鉤耳鐺,則是送給我那個還找不到婆家的大表姐。」意猶末盡的她緊接著又拿起一支綠盈盈的玉鐲子,自言自語道:「喔!當然不能忘了我的高堂老娘親,就買這支翠玉鐲子孝敬她老人家吧!老闆娘,算算一共多少錢?我全買了。」她的大手筆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喲!這位公子爺,瞧您年紀輕輕,眼光卻是一等一!淨挑定我攤子上的高檔貨,待我算算一共多少銀兩喔!簪子十五兩……翠翹二十五兩……」老闆娘笑得樂陶陶,靈光的腦袋瓜子飛快計算著,做了幾十年買賣從沒見過這麼爽快的顧客。
「不!老闆娘,不必算了!我們只買這支白玉簪,其它統統不要。」湛雲懶得理睬一旁氣得七竅生煙的十七,隨手拿一支質地灰濁的白玉簪,其餘退貨。
「公子!您跟這位少俠是一起來的朋友?嘖……怎麼一個眼光似明珠,一個眼光似糞土哪!少俠,您挑的這支白玉簪恰好是本攤一直賣不掉的貨色,您真中意的話,我算你便宜一點,就收您……五弔錢吧!」眼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老闆娘心疼之餘當眾挖苦他,心裡頭恨死這個擋人財路的冒失鬼。
「五弔錢。」湛雲掏出五弔錢,也不管十七喜不喜歡這支白玉簪於硬是塞進她手裡,還反手扣住她柔若無骨的皓腕,不由分說硬是將她拖離攤子。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將我看上眼的翠玉珠釵統統退掉?!」她使盡吃奶力道,好不容易才掙脫他的鐵腕,咬牙切齒恨聲詰問。
「你沒聽過財不露白這句話?」如果可以,他一定毫不猶豫狠狠敲她一記腦袋,
好叫她清醒清醒。
「這跟我買珠翠有何相干?」她不甘示弱,撲飛著一雙晶亮水眸瞠瞪他。
「這裡人來人往的,你拿出大把銀票付賬,不怕壞人覬覦?」
「怕什麼?這些不入流的偷兒扒兒,有你這位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對付,綽綽有餘。」她說完風涼話,存心跟他作對似的,又一頭鑽上斜對面賣困脂水粉的雜細攤。
「朱、十、七!」他大感光火,從齒縫進出豹吼。
「算啦!算啦!我不逛了!這逛攤子的興致全敦你敗光了,這下你滿意了吧?湛大侍衛!」她怒白他一眼,悻幸然掉頭往客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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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興回到客棧的她頭也不回躲進她的房間,「碰」一聲,緊跟在後頭的湛雲高挺的俊鼻直接撞上門板。
「該死!」他怒罵了聲,搗著險些撞歪的鼻樑悻悻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早已耳聞十七公主朱敏是個令人頭疼的闖禍精,他偏不信邪,還勇氣十足接受萬歲爺舉薦,與朱敏攜手演出這出聲東擊西的戲碼。主意是他想出來的,是他自己挖了這個陷阱讓自己毫無選擇餘地往陷阱裡眺,除了怪自己,他還能怪罪誰呢?
唉!
他豎起耳朵貼在牆上傾聽,隔壁房間安靜無聲,這……都過了一炷香工夫,她還在生悶氣?
去!管他的!難得落個耳根清靜。
偶爾總得有人扮黑臉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能老是依她順她寵她。
他覺得口渴,執起桌上的茶壺想倒杯熱茶喝,這才發覺茶壺裡的水早涼了。他起身走出房間,打算到前廳找小廝沏壺熱茶。
當他漫不經心穿過迴廊時,一個不小心跟唐突竄出來的清瘦老人撞個滿懷,骨瘦如柴的老人家禁不起他結實一撞,單薄的身子前後搖晃兩下險些摔倒,湛雲眼明手快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他。
「老伯,您不要緊吧?」他歉然問道。
「不要緊!還好你出手快,一把扶住我。否則,我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這一摔?!」
「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一邊走路一邊想心事。」他對著老人家恭身一揖。
「沒關係,只是虛驚一場,你下要放在心上。」清瘦老人一個勁兒低頭揮手不計較,只管行色匆匆拄著枴杖往另一頭的西上房走去。
湛雲走了兩步匆斂沉俊臉,兩隻烏亮的晶眸進得黝黑,霍地轉身點足飛蹬,流星趕月般擒拿住那名老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