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拿好了。」白皓勻好心的將手機遞給她。這下她不得不與他一前一後接踵走出機艙。
都怪她媽啦,沒事塞那麼多東西給她,害她連脖子都用上了還不夠提,活像個生平頭一遭進城的鄉巴佬,俗到快爆掉。
「需要我幫忙嗎?」白皓勻很紳士的問。
「不必,我自己可以。」逞強是她的第二專長,第一專長為口是心非。
「別客氣,我看你快提不動了。」
「誰說的?我很輕鬆呀。」其實她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那麼,恕我失陪嘍。」愛逞強!累死你活該。
「呢……」那廝居然真的健步如飛的走了。大蠢蛋,客套話都聽不出來嗎?
步出機場後,幸好大門外有很多計程車,讓她得以卸下重負,好好伸展一下身體。從車窗望出去,白皓勻那岸偉倜儻的英姿驀地又映人眼簾。
哇!那麼多人來接他,男男女女共十多人,將他簇擁坐人一輛黑色的BMW760中。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抑或是部屬?
沈婕汝很吃味地以小人之心加以忖度:八成是爪牙、嘍囉。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車子很快地從高速公路駛向台北街道,外來的旅客馬上就可體會到盛況空前的塞車之苦,短短一公里的路程可以走上四十幾分鐘,也算是另一項台灣奇跡了。
扛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來到她小阿姨家樓下的警衛室,她步履蹣跚地拖著沉重的行李走進電梯,突地一隻黑色的貓咪竄了進來,差點就被合上的門給夾住。
「哎呀,你這隻小可愛,這樣很危險的知不知道?」沈婕汝放下手中的行李,彎身將它抱起,伸手正要按下樓層的按鈕,霎時燈光一閃——
咦!她明明還沒按下樓層鍵,怎麼十九樓的燈號就亮了?「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這隻小可愛不小心碰到了。」她摸摸黑貓的頭,伸出食指重新再按了十六樓的健,「不亮,是不是壞了?」再試一次,還是一樣,那十七樓、十八樓呢?統統不亮!但電梯卻已經一路往上升。
唉!這棟大樓的管理員真是不負責任,電梯壞了也不找人來修理,這下可好了,害她必須多走三層樓的冤枉路,雖然下樓比上樓省力,但她已經累得修兮兮了呀!
「叮!」
十九樓到了,電梯門一開,眼前出現美麗極了的景致。
一塊寫著魔力居酒屋的布幔映人眼簾。
「魔力居酒屋?」沈婕汝愣愣地走向鋪著一片枯山水式銀白沙地的小庭院,訝異著在這大都會裡居然有這麼一處典雅精緻,遺世獨立的酒館。
她移目四顧,左手邊植有三株染上秋意的香楓,右手邊一道人造的小橋流水前,用大型原木托著塊造形特殊的石頭。
她注意到一旁的碑牌上頭寫著:所有來到小屋的男男女女只要你蒙著眼睛,憑感覺觸及這塊戀佔之石,就能祈得良緣美眷。
她發現這說法竟然和京都清水寺附近的戀佔之石一模一樣。她冷冷地低哼了一聲,不予採信。
「喵!」黑貓從她懷裡跳開忽地倚向她的腳邊,彷彿在慫恿她何不姑且一試。
坦白說,她向來不相信這些玩意兒,「啊!」這調皮的黑貓,竟然用爪子抓她的腳踝,好痛啊!
幸好只是劃出一點點血痕,但沒想到一不小心,銀砂跑進鞋子裡去了,真是的。
脫下鞋清好鞋底,欲挺直身子時,沈婕汝赫然發現,自己的一隻手競搭在那顆戀佔之石上。
「趕快,趁這個時候許個願,很靈的唷!」酒館裡的女服務生栗海雲興味盎然的望著她說,「只要你心裡想著那個人就行了。」
「我沒什麼願要許。」
「怎麼會沒有,你總有喜歡的人。」她笑咪咪的,很是熱情。
「就沒有嘛,教我怎麼想?」不可思議的,她腦海裡陡然出現一抹身影,竟然是白皓勻。
她險險就慘叫出聲。這簡直荒天下之大唐,給螞蟻咬死她都不可能對那勞什子壞男人產生不當情愫的呀。
「許好願了嗎?」粟海雲很詭異的抿嘴一笑。「進來喝杯清酒吧。」
「還沒,我根本就……」她趕緊胡思亂想十個八個男人,看看結果會如何?
「快進來呀!」以為她怕羞,栗海雲乾脆拉著她往裡面走。
「喂,等等!人家還沒想好耶,唉唉唉,算了,別在意,橫豎這種東西只是玩玩,不會准的啦。
隨著她走進小屋內,迎面是一個低矮的圓弧形吧檯,四、五張椅子圍著吧檯,寥寥幾個客人一面喝酒一面和一個美麗的女子聊天。
這女子還真美,讓她不自覺的聯想起日本居酒屋裡的美人老闆娘。
「坐,我去幫你溫一壺清酒。」
「我不要喝酒,我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她素來吃不慣飛機上的食物,從中午到現在快八個小時了,滴米未進,加上拖著那些沉重的行李,她又餓又累。
「沒問題,我們這裡有最道地的京都順正湯豆腐。」
豆腐?她才不要吃豆腐那種不高貴的東西。
「我要吃牛排。」不知是她的大嗓門,驚擾了臨座的客人,還是牛排這兩個字冒犯了此地的清幽,眾人紛紛投以怨責的目光。
粟海雲倒是沒多說什麼,笑吟吟的走進櫃檯準備。
她趁著空檔,環視左右,唔,廳內頗為寬敞,但只放了幾張桌椅,讓客人有足夠的空間私語;正前方的牆上懸著「身緣此處,只聞酒香」的字畫,正是著名的徘句詩人松尾芭蕉的手筆。
高中時,她曾經到過日本做為期一年半的遊學,被她老爸逼著學茶道、織染、插花和戲曲。
這位松尾芭蕉的大名,她就是那時候得知的。
「來,你的豆腐。」栗海雲送上來一盤小小的碟子,上頭只有幾片白嫩嫩,好像還會抖動的豆腐,「快點趁熱沾著醬料吃,最是鮮美。」
她是耳聾,還是故意跟她過不去?不是說了她要吃牛排的嗎?怎麼……
「唔!這豆腐湯還真好喝。」淡淡的清香,教人霎時疲憊全消,她不情不願的喝了一口,居然就愛上了。
「品嚐這湯豆腐,需要有場合、空間與意境的配合,來到我們這裡,還想大嚼牛排的,你是第一個。」吧檯裡的美麗女子帶著笑意的臉,有幾份傲然的說。
「我餓嘛,光吃這豆腐怎麼填得飽肚皮?」四小塊,一眨眼就吃光了,塞牙縫都不夠。
「別急,一下子飽足了,你就吃不出食物的美好滋味。」美麗女子正是本居酒屋的老闆娘叫道子,她言談之際,一徑掛著迷人的笑顏。
那高高盤起的長髮,流逸著兩小綹髮絲,飄蕩垂在雪白的兩腮,很風塵也很嫵媚。
沈婕汝又忍不住思緒亂飛,心忖這位女子該不會是日本幕府將軍時的武士來投胎轉世的,十分豪放俠氣。
才剛想到武士,從簾幕後走出來的男人更是像極如假包換的武士,方闊的國字臉,兩道濃密眉毛英氣逼人,嘴唇極薄,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他的氣質好冷,似乎只要居酒屋裡的客人敢輕舉妄動,馬上就會有一把武士刀橫掃過來。
沈婕汝開始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家專賣人肉的黑店。
「來碗拉麵。」不過這位老兄的聲音挺溫柔的,「暖暖你的胃。」
沈婕汝低頭一看,那碗裡盛著六分滿的面,面上躺著兩片薄得透明的肉片和海苔,剩下的全是豆芽和青菜。
這樣的湯麵會好吃嗎?對她這位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大小姐而言,實在寒酸的過分。她媽媽要是知道,她到台北後的第一餐吃得如此簡單、樸素,不曉得會有多心疼。
「別看不起這碗麵,不好吃的話,免費。」道子和栗海雲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移至她了無食慾的臉上。
人家將區區一碗豆腐煮得人味三分了,這拉麵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她如是想著,一嘗,果然好吃到不行。
這又更加的讓沈婕汝憂心忡忡了,裡面是不是放了嗎啡或鴉片之類的毒品,再過三五分鐘之後她會不會就昏迷不醒,任人宰割?否則如此簡單的食材,竟能創造出這般美味。
她媽媽說,台北人都很壞,尤其男人陰險歹毒。
「香港來的?」栗海雲拎著各式酒瓶,熟練的倒人調酒器內,動作利落的耍起花招,博得客人們一致的喝彩。
「你是酒保?」沈婕汝答非所問的說。
「沒錯,我是栗海雲,叫我海雲會讓我自在些。這位是我的老闆。」
「你可以叫我道子。」道於朝她微微頷首。
栗海雲指向那名廚藝高超的男子,「他是我們的大廚,牧野健。」
牧野健臉上沒有笑容,非常拘謹地點了個頭,即走進簾幕後。
「你呢?不自我介紹一下?」道子見她碗底朝天了,遞給她一杯剛溫好的清酒。
好香,十分順口。沈捷汝固然心有疑慮,仍忍不住再喝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