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日復一日,她和公司的眾姐妹們,一起打雜,一起想些不受重視的企劃案,一起看那些成名的大牌歌星的臉色,然後望天花板興歎。
到公司來整整一個月又十幾天了,她只見過白皓勻兩次,一次是在電梯口,她正要進去,而他正要出來;一次是在辦公室的走道,他正要去開行銷會議,而她則正要去為大伙買午餐的便當。
今天,她領到了生平第一份薪水,二萬七千八百五十元。扣掉車錢、伙食費和治裝費,已所剩無幾。這麼沒尊嚴又沒錢途的工作,還需要做下去嗎?
躲在茶水間的角落,她疲累地順著牆滑向地面,沮喪極了也無助極了,竟然哭了起來。
放著奢華的生活不過,偏要跑到這兒來找罪受,她真是何苦來哉。媽媽在電話裡,不止一次的勸她回去,她硬是咬緊牙關忍下來,為的是什麼?
其實她心裡亮澄澄的,知道自己偷偷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感情這東西真不可思議,說來就來,完全沒有防備或準備的餘地。
白皓勻有什麼好?為何讓她一頭栽進去就回不了頭?因為他是唯—一個不甩她,不給她好臉色看的男人?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太可笑,她才不是那麼膚淺無知的女人。
他人品高尚、才能卓越,以及出色的外表,才是吸引她的重要原因。
然而麻雀焉能配鳳凰。呵,堂堂的富家女,居然淪落為麻雀,太不幸了唷。
思及此。眼淚又模糊了她的眼。
「面紙?」一個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有人欺負你?」
沈婕汝訝然抬頭,見是白皓句不覺哭得更大聲,逼得人家不得不跟她一起蹲著,還非常無奈的把肩膀借給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止住哭聲,但他的肩胛卻濕了一大片。
「我沒想到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白皓勻歉然的又遞上一張面紙。
沈婕汝默默搖著頭,「不是委屈是徹底的絕望。」她歎口氣,站了起來。「我太天真、太無知,也太自以為是,才會一跤摔得這麼重。讓我侮約吧,反正你們也不在乎多我這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妹。」
「不行。」白皓勻為她拭去殘留頰邊的淚水。「我們已經為你投注了大筆的經費,怎能讓你說走就走。」
「又在哄我了,」沈婕汝無力的將口袋裡的薪資條塞進他手裡,「二萬八,我加倍還你。」
「半途而廢不是你的作風。」白皓勻還不想告訴她,聚陽的確已經開始著手製作她的專輯。
「懸崖勒馬,以免越陷越深。」說著,一滴淚珠驀地從她眼眶裡滾落,硬生生地落在襟前,形成一個醒目的印記。這幅楚楚可憐的畫面,令她本已十分姣好的容顏格外嫵媚動人。
「心灰意冷,是對你的歌星夢,還是對我?」他直勾勾地瞅視著她,似乎在傳達某種難以言喻的訊息。
「有什麼差別?遇上你一定是老天爺故意給我的懲罰,怪我從前壞得太徹底,從來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感情,也不知道在我銀衣玉食的同時,別人正多麼努力的在為一天甚至一餐的溫飽汗流使背。」看看公司裡這些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工作起來像拚命三郎,可以好幾天不眠不休的企劃、宣傳和製作人員便可瞭解。「謝謝你給我的教訓,這行飯我吃不起,我要回家了。可以……抱你一下嗎?」
白皓勻燦然一笑,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
「留下來。」
他柔聲地在她耳邊低語。
「為了那紙合約?」
本來只是想來個離別的擁抱,沒想到他竟充滿情意地……莫非?
「為了我。」 聽見一陣腳步聲朝這裡走來,他輕輕地放開她,「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信心,就請為我留下來。」
沈婕汝苦澀地撇著嘴,「我並不在乎是不是要成為歌星,我只是——」
「我懂。」
是嗎?你真的懂?
腳步聲已經跨進門檻了,是製作人應常瑞。
「嗨,皓勻,你有沒有……」一眼瞟見角落的她,他竟大驚小怪拉著她的手,說:「哎呀源來你在這裡,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就只差沒去翻垃圾桶。快,跟我去錄音室。」
沈婕汝錯愕地除向白皓勻。
「放心跟他去,應先生說有兩首歌很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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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是沈婕汝到公司以後,第一次留下來加班,而且保證不會有加班費。
應常瑞說大牌歌手劉正傑的新專輯裡,有兩首男女對唱的情歌,他屬意由她來唱女聲的部分,並且擔任MTV的女主角。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和她一樣簽下基本歌星合約的人,一年半載尚未出片的仍有好幾位,每個人都用既羨慕又嫉妒得要死的口氣恭賀她先馳得點。
應常瑞非常滿意她的表現,區區兩首歌雖然錄了將近半個月,但效果出奇的好。
「晚上一起吃宵夜?」劉正傑擋在走道的出口處攔住她。
這個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動不動就大吼大叫,自詡為天王巨星的傢伙,竟破天荒的向她示好。
沈婕汝冷哼一聲,算是給他的回答。
「怎麼,拿喬?」碰了釘子他馬上就翻臉。
「好棒哦,被你猜對了。」他是很紅沒錯,但……於她底事?
她下巴抬高、腰背挺直,不假辭色地繞個彎從另一條通道走出去。
沒有人明白她,當不當歌星根本不是她在意的,她不會為了兩首歌得意忘形,當然更不可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點曙光,就以為自己可以照亮全世界。
途經白皓勻的辦公室,發現他也還沒走,好想進去跟他打個招呼,即使只是看他一眼也好,可,彼此身份懸殊,會不會讓人家誤會,說她「心懷不軌」?猶豫了下,她還是打消念頭。
「婕汝。」
是他!心中猛地一喜,趕忙止住腳步。
「要回去了?」他探出半張俊美的臉龐。「等我一下,我送你。」
沈婕汝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在雀躍什麼。
「你每天都這麼晚下班?」都十點多了耶。
「差不多。」
白皓勻提著公事包,西裝上衣掛在手背上,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獨特的魅力。「你呢?和劉正傑合作得愉快嗎?」
沈婕汝調皮地扮了一個鬼臉,「下次請幫我找個好男人。」
這是句雙關語嗎?坐進車裡,白皓勻黯黑晶燦的瞳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好一會兒。
「別想歪,我沒其他意思。」明明心裡就沒鬼,她幹嘛臉紅,有病呀!
白皓句卻綻出漂亮的笑靨,朝她側過身子,這回眼神更深更專注了。
「我答應你。」他說。
「謝謝你啦,老闆。」
在尚未確定他的想法以前,得小心點,別讓他看出她的「非份之想」,以免讓自己跌股跌到了家。
老闆兩字令白皓勻臉上的笑容褪去了大半。「念在我這麼體恤員工的份上,你答應留下來了?」
「我要的不只是體恤。」唉唉唉,不是告誡過自己的嗎?怎麼脫口就洩漏了秘密。「我、我……的意思是說,呢,光靠體恤還是不夠的嘛,你知道的,實際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呀。」
「才一個半月,你已經等不及了?」離一年的磨練期還有三百二十天耶。
「等不及出片?不是,當不當歌星根本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要的是……」嘿,這樣直勾勾的望著人家看,豈不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懂。」白皓勻忽地托住她的後腦勺,給她一記情意纏綿的吻。
唉,好棒的感覺,不要停,人家還要。她的藕臂勾住他的頸項,飢渴的投懷送抱。
一陣熱吻過後,白皓勻半含嘲弄的說:「看樣子,你暗戀我已經很久了。」
紅雲霎時飛上她的水頰,「彼此彼此。」他對她也不是全然不心動呀。「我的確是管不住自己,一點一滴越陷越深,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咬緊牙關,留在聚陽繼續過著次等生活。」
她抬頭,閃著璀璨星芒的秋瞳直視著他的眼,非常坦誠不諱的表露心聲。
一向率真而為的她,學不來大家閨秀該有的矜持和含蓄,更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當她慢慢的體認到自己對白皓勻擁抱著異樣的感覺時,她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他剖白,今兒個是老天爺賜給她的良辰吉時。
「我的話嚇到你了嗎?」
「當然不。」 白皓勻發動引擎,讓車子沿著忠孝東路直走。
今晚台北市的夜景在他眼中分外華麗,一顆顆如彩鑽般的霓虹,令他血液裡早已沸騰的情潮流竄得更加洶湧。
當車子上了仰德大道以後,他轉開音響,讓陣陣悠揚的音符瀰漫在舒適的車內。
他對這裡的地形頗熟穩,繞過通往文化大學的蜿蜒小徑,路的盡頭出現一片寧靜無人的平台。
沈婕汝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