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媽,我沒有騙你!」劉萱的聲音顫抖。
「我不管你有沒有騙我,反正,你絕對不能跟他繼續下去!不管誰都好,只要不是胡駿傑!你不能這樣對我們!」
劉太太還是忍不住哭了。
劉萱看著母親激動的眼淚,好像一滴滴都是燒紅的鐵一樣烙進她心頭。
她記憶裡,從沒有見過母親痛哭過。
就算自己車禍重傷時,也只是默默紅著眼眶照顧她。
而此刻,為了她跟胡駿傑,母親哭得好像小孩子一樣。
「姊夫…有什麼不好?」她微弱地反問。
「你自己想想,你叫他什麼!他是你姊夫!他是采薇的丈夫,他們還有小孩!」劉太太哽咽著嘶聲低吼:「教我怎麼跟你阿姨交代?有多少人會看笑話!」
「媽媽......」
「不能是他!你不能跟你姊夫在一起,我不准!萱萱,媽媽從來沒有強迫過你任何事,這一次,你要聽我的!」
母親痛心而慘澹的面容,紅著眼睛,嘶啞而淒厲的命令,讓劉萱的喉頭像是被烈火焚燒過,乾澀得連半個字都無法反駁。
一向是乖乖女的她,只是束手無策。
從旖旎美夢中,翻身墜落至地獄一般的惡夢。
劉萱不敢相信,從最甜蜜到最痛,只需要短短的一夜。從來不知道如何違逆母親的劉萱,在慈母眼淚中無助地屈服。
然後她發現,地獄也是有很多層的。她一層一層的經歷著。
母親完全變了,一向溫和慈藹的她,此刻只是不斷用冰冷的沉默,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怒氣與不同意。
而無奈的父親則是扮著白臉,表面上好生勸慰著,但,說出來的,卻句句都是如針如刺一般的話語。
「結過婚又有小孩,我們不是把你養大來跟這種人的……」
「胡駿傑?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還不是因為娶了采薇。現在他有機會,怎麼可能不攀上你……」到後來,更是溫和的威脅:「如果他真要來招惹你,爸爸媽媽也有辦法讓他失去這一切。」
知道父母這次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被親情變相勒索的劉萱,從頭到尾,只是慘白著一張愈來愈憔悴的嬌顏,不肯多說。
她沉默地迎接著一波又一波的逆境,幾乎要讓她滅頂。
在這一切發生之際,她所有希望的寄托——胡駿傑,卻像消失在空氣中一樣,沒有聯絡,沒有探問。
連以前每天要打電話黏小阿姨的小晴,也不再有音訊。
劉萱在工作與家庭之間心力交瘁•,她無法相信,擁著她時纏綿熱情的胡駿傑,在與她那樣親密過之後,會就這樣放手離開。
她絕對不相信,那一夜只是激情、只是一時情動。一切的甜蜜,都只是幻影。
然而,為了一些莫名的理由,她沒有瘋狂地尋找胡駿傑。
獨自吞忍著撕裂人的心痛,她.無助而認命地,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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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這已經不是八點檔了,這根本就是六零年代的八點檔!」田可慈找到醫院去,看著短短時間內就瘦了一圈的好友,•心痛地斥責:「你現在是最需要他的時候,為什麼不去找他!有人這樣吃干抹淨就拍拍手走人的?我看不下去了,讓我跟他好好『談一談』!」
看著田可慈古典秀致瓜子臉上扭曲著痛心與憤怒,劉萱只是慘澹笑笑。「你說得好像要去潑硫酸一樣,根本不只是要去談一談吧?」
田可慈要不是忌憚著醫院裡人來人往,大概已經把休息室翻過來了。
她秀美的鳳眼裡燃燒憤怒:「我不懂你們到底在演哪一出,你爸媽明明是很明理的人!」
「事情牽扯到面子問題、跟親友交代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們一向不太明理。」劉萱只是輕輕說。
「就這樣?」田可慈尖聲反問:「你就屈服在面子問題、跟親友交代這種鳥事上面?」
「還有……我沒辦法看我媽難過。」劉萱美麗的大眼睛只是帶著最無奈的悲傷,靜靜說:「以前我車禍受重傷之後,我在病床上看著我爸媽那樣擔心痛惜的樣子,我就發過誓,以後,一定不再讓他們這樣痛苦傷心……」
「那你自己呢?」田可慈幾乎要撲上去抓住她潔白醫師服的衣領大力搖晃:「你自己的痛苦又置於何地?」
「我不知道,可慈,我不知道。」
劉萱原來嬌麗無比的容顏此刻只是慘澹,一張原是鵝蛋形的臉已經瘦出尖下巴,可憐兮兮的大眼睛顯得更大、更淒然。
「你怕什麼呢?到底為什麼不跟胡駿傑談一談?」
「他會失去一切,那會有多痛苦啊!」劉萱在咄咄逼問下,艱難地細細吐露她最深沉的擔憂。「他那麼重視他的工作,為了這樣的事情可能被迫放棄,我不要他這樣,我不要他後悔呀!我怎麼可以冒這種險?」
田可慈只是氣惱地猛跺腳,恨不得要抓個人來踩死一樣。
「你不要太激動,怎麼比我更像在演悲情連續劇?」劉萱最後只是輕輕說,露出個比哭更慘澹幾分的苦笑:「早知道就該聽你的,不要跟他多糾纏……」
「我從來沒有叫你別跟他糾纏,我只是要你去面對自己的心,不要膽小鬼一樣的躲來躲去!」
「那又有什麼用呢?」劉萱苦苦地反問:「知道彼此的心,就會讓人比較容易接受分離的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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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駿傑其實也沒有太好過。
劉萱在面對家庭風暴的時候,胡駿傑自己的處境,也一天比一天更加艱難。
除了亡妻韓采薇她父母的嚴重關切以外,他自己父親的斥責、甚至上司偶爾輕描淡寫的關心,都讓他清楚瞭解到,這一段戀情就如他之前所想,完全不受到祝福。
這一切也就罷了。最嚴重的問題還在後面。
小晴。一向甜蜜貼心的小晴。
那樣小的女孩,曾經跟劉萱親呢到讓所有人都吃醋的,現在則是拒絕任何跟小阿姨有關的話題,甚至尖叫哭喊,絕對不要看到小阿姨,不要跟她說話,不要爸爸去找她。
「小晴,你不是很喜歡小阿姨的嗎?」面對所有外人都可以努力淡然以對,可是面對自己的女兒、唯一的骨肉,他困惑至極:「為什麼現在……」
「爸爸你不能喜歡小阿姨,我不要她當我的新媽媽,我不要!」小晴的尖叫與哭泣簡直淒厲。
胡駿傑困惑到極點,安撫著情緒激動的女兒,他的眉頭鎖得緊緊。
而午夜夢迴,在曾經纏綿廝磨的大床上醒來,胡駿傑思念!劉萱簡直到全身都開始發痛的地步。
不是沒有試著聯絡她,卻在劉母冷冷的言語中卻步:「我們萱萱,明明可以找到更好對象,為什麼要這麼委屈的跟你在一起?如果你真的是為她好,可不可以麻煩你,放過萱萱,別來招惹她?」
就是這樣一句話,正中胡駿傑的死穴。
他深深珍愛著劉萱,所以不願意看她承受壓力與責難。他從頭就知道,兩人就算在一起,會有多少阻礙,會是怎樣的艱辛情境。
最重要的是,他也覺得——劉萱不該委屈。
所以他暫時就讓排山倒海而來的繁重工作給淹沒,背負著岳父母乃至於親友的不諒解、女兒的眼淚,他只能辛苦地壓抑著那濃烈而無望的思念。
愛情,在現實的壓力下萎縮。
最可笑的是,雙方明明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了,卻在三流劇本間,怯懦地妥協。
胡駿傑變得更沉默、更抑鬱,他原本就不開朗的眉眼,現在更 是永遠不見笑意。他只是埋頭工作,連週末假日都在加班,每天利 忙到夜深人靜是不會回家的。
他絕口不再提那曾經令他全心戀慕的佳人,連牛世平甚至是 聶銘宇來,都以無法動搖的沉默相對,不肯談就是不肯談。
然而從他消瘦的臉龐就可以看得出來,思念的苦還是摧折 著他。
每天,午夜時分回到家,他總會繞到小晴房間去,在床前靜坐片刻,看著那近來情緒非常困惑混亂的女兒,嬌甜的眉眼在睡夢中那樣天真無邪,胡駿傑只是伸手輕輕撫摸女兒嫩嫩的小臉。
回到自己床上,就算已經刻意累到無法多想了,在躺上床的那一剎那,還是毫無意外地又想起那個火熱而纏綿的夜。
宛轉羞怯,卻依然嬌艷惑人的她,那輕輕的顫抖、細細的呻吟……
不能再想。
否則,又是一夜輾轉。
累極要沉人夢鄉之際,突然,小小的身影怯怯地走進來。小晴低著頭踅到床邊,小嘴委屈地抿著,臉上有隱約的淚痕。:
「小晴?」胡駿傑困惑地支起身。「怎麼了?過來爸爸這邊。」
小晴爬上床,窩進父親的懷裡,哭得濕濕的小臉貼住爸爸的胸膛,她哽咽:「爸爸,我作惡夢。」
胡駿傑心疼地拍撫著女兒瘦弱的背,小小人兒蜷在他懷中,彷彿回到了她好小好小的時候,年輕母親剛剛意外身亡,只剩父女二人相依為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