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牛世平大呼冤枉:「也只不過要你上過幾次報,讓我們寫過幾篇雜誌專訪……」
「問題是那些記者編輯,問東問西的,完了之後還得拍照,比幫我做媒還周到,這算什麼?」聶銘宇搖頭,完全沒得商量的強硬模樣。「不幹,說不干就不幹。」
「這次不是,真的不是啦。」牛世平左右看看,確定無人了,才低聲問:「我要問你胡駿傑的事。他最近……是不是有點……」
「有點陰陽怪氣?」聶銘宇幫他說下去。
「不,要說陰陽怪氣,誰比得過你聶副總。」牛世平笑嘻嘻,對聶銘宇能殺人的冰冷眼光不以為意。「我是說,他最近是不是有事在煩?看他很苦悶的樣子。」
「老胡本來就是個悶人,你認識他多久了?」聶銘宇不耐煩。「何況,他的私事你幹嘛關心?難道是董事長要你寫個報告上去?」
「你別每次都以為我是內奸、跟線好不好,我敢以人頭擔保,你跟盛藍的事,我可從來沒在舅舅舅媽面前嚼過半點舌根。」
聶銘宇還是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懶洋洋看牛世平一眼。
誰跟你講這個?你到底要問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有沒有什麼新對像?」牛世平正在考慮應該怎麼問,才能問出胡駿傑和劉萱的事情,他慢吞吞地邊想邊說:「我的意思是,他太太也死掉有四年了,怎麼從沒聽說他有別的對象?」
「這跟你剛剛一開始要問的,不是同一個問題吧?」聶銘字是何等精明人物,馬上指出他的漏洞:「你剛剛不是要問老胡『最近』,怎麼樣嗎,為什麼又扯到他死掉的老婆身上去?這跟老胡最近有什麼關聯?」
「在說我?」胡駿傑的斯文嗓音從後面加進來:「有什麼指教嗎?」
牛世平和聶銘宇雙雙站住,回頭,牛世平尷尬的陪笑。
沉鬱內斂的胡駿傑只是靜靜看著兩位同儕。
聶銘宇攤攤手,一派無事:「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路過。你有什麼疑問,自己問他去。少陪了。」
聶銘宇先行離開,走廊上只剩牛世平和胡駿傑兩人相對。
同事這麼多年,他們幾個年輕主管之間雖然多少有點競爭心態,但感情其實還算不錯。牛世平還從來沒像此刻一般,清楚感覺到空氣中那絲淺但令人無法忽略的敵意。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你和劉醫師……」
「她是我太太的表妹。」胡駿傑很俐落地打斷。「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我希望你能好好對待她。以後,萱萱就麻煩你照顧了。」
牛世平忍著狂笑的衝動。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說法,根本一點拜託的誠意都感覺不到,反而像是在下戰書一樣。
他清清喉嚨:「呃,駿傑,我想你誤會了。我跟劉醫師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普通朋友?」胡駿傑一愣。
他好看的濃眉一揚。無法解釋那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不死心地追問:「可是你們明明……」
「劉醫師心已有所屬,她跟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倒是想知道,是怎樣的人能讓她這樣死心場地念念不忘,連我都不放在眼裡。」
牛世平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整治這泰山崩於前都不一定會有什麼反應的胡駿傑,要不然,身為三位副總裡最年輕的他,老是被兩個前輩耍著玩,這種怨忿不是輕易可以消去的。
果然,胡駿傑的表情有了輕微的波動,好像有點愉悅,又有點煩惱似的。
牛世平在心裡暗暗大笑,這老是憂鬱小生表情的胡駿傑,終於也有點人味了。看來繼聶銘宇的弱點唐盛藍之後,他又摸清了另一位副總的要害。
胡駿傑掉開頭,迴避牛世平直率審視的視線,往會議室走。「開會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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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牛世平這樣一說,胡駿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在會議空檔片刻,想起那如花般嬌軟甜美的唇、欲淚的眼睛、淒楚的神態。
為什麼自己又控制不住,又吻了她?
在她面前,彷彿就像回到以前年輕衝動的自己,被一個微笑、幾滴淚水給逼得神思不屬,毫無克制能力?
劉萱變了。徹徹底底的變了。
她不再是印象中那個聰慧活潑的小女孩。
韓采薇剛死的時候,她因為重傷而住院,之後赴美就醫,整整兩年不在台灣。而回來之後復學,正是胡駿傑收拾痛苦心情,重新全力投人工作,與外界變相隔離的時候。
然後,是她回台北任職。
漸漸懂事的小晴知道美麗的小阿姨寵她到不計代價的地步,年幼就喪母的她把所有的依戀都投射在小阿姨身上。
互動開始頻繁,他才發現,經過這幾年、經過車禍、表姊過世的打擊,她已經蛻變,已經成熟。她已經是一個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令人幾乎要窒息的女人。
是的,完完全全,不容質疑的,女人。那純然女性的優美曲線,那一眼就讓他萬劫不復的雪白嬌軀,擁在懷中時的滋味,令已經清心寡慾好多年的胡駿傑無法克制。
最糟的是,望著他時,那盈盈欲訴的眼波、那單純而赤裸的愛慕……
他的心似乎被硬生生扯裂成兩半。
道德的一邊不斷在提醒他韓采薇的好、韓采薇的甜,以及從現實來說,牛世平等黃金人選是多麼適合劉萱這樣的女子。
而不能見天日的另一邊,卻不斷不斷在引誘他、蠱惑他,讓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劉萱……
「以上,我們散會。紀錄會在下午送到各位桌上。」總經理一面收拾著文件,一面還特別詢問坐在對面的胡駿傑:「胡副總,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金融中心的案子有什麼問題的話,歡迎你過來找我,我們一起討論。」
胡駿傑有點尷尬。
他破天荒地沒有完全專心在會議上,馬上就被看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聶銘宇已經等在那裡了。還是那個懶洋洋的模樣,靠在辦公桌邊:「是航道的問題還沒解決嗎?我看你最近忙這個金融中心已經忙到快沒命了。」
胡駿傑只能苦笑。「我已經告訴過你不是。剛剛連總也問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聶銘宇看著他把自己拋進小沙發,長長歎口氣,忍不住又出言嘲諷:「不要告訴我是為情所困,你可是清心寡慾出名的。牛世平幹嘛也來湊一腳?」
胡駿傑悶悶地說:「他跟劉萱好像走得很近。我到前幾天才知道。」
「劉萱?」聶銘宇好像有點印象,腦海中搜索半天才想到:「你老婆那邊的親戚對吧?我記得她好像跟你家滿熟的。」
「我太太的表妹。當初出車禍的時候,她也在車上。」胡駿傑累得只想躺下來,他撐著頭。「我沒想到她會跟牛世平扯上關係。牛世平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跟劉萱是親戚。」
「你死掉的老婆才跟她是親戚,關你什麼事?別這樣東攀西扯的。」聶銘宇嗤之以鼻。「她就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
胡駿傑一震,抬頭瞪著表情水波不興,好像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聶銘宇。
後者只是聳聳肩。「你這個人說悶是悶,不過還不難猜。怎麼,動心了?」
胡駿傑沒回答,只是深深透了口長氣。
在老戰友面前,他也無須掩飾了,何況,連外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不對勁,何必在如此瞭解他的聶銘字面前說謊胡混。
「幹嘛要死不活的樣子?」聶銘宇收到他的默認:「喜歡就行動啊,難道雙手奉上給牛世平?」
「你不懂,不是這麼簡單的。」胡駿傑仰頭靠在沙發上。
「抱歉,我確實不懂,我不知道哪裡有困難。」聶銘宇好整以暇。「這種事我沒興趣多管,不過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先把家裡事情搞定了吧,免得這樣兩頭燒,沒多久我就得領養你女兒。」
「你幹嘛沒事就咒我早死?要女兒不會自己生?又不是沒人願意幫你。」胡駿傑反擊。
「算了,多說無益,我還是工作去。」果然,聶銘宇不再戀戰,他打算離開。
「老聶……」胡駿傑最後還是叫住他。
聶銘宇回頭等著,卻等不到下文,忍不住出言催促:「要問我什麼?」
「你覺得,有哪些事情該考慮、哪些事情可以忽略?」
問得沒頭沒腦,聶銘宇卻聽懂了。
他深思了片刻。
「你不該問我。我也是會讓女人哭的負心人。」
語氣中有罕見的、深深的疲憊與無奈,聶銘宇淡淡說完,就開門走了。
她幾乎可以確定,胡駿傑對自己,絕對不是無動無衷。
第一次的親吻要說是病中脆弱、藥效作祟,那第二次月夜下的熱吻,又怎麼解釋?
那樣纏綿,那樣憐惜,那樣情不自禁,光回想就令人迷醉。
可是,知道了這樣的事情,對劉萱自己,到底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