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養看出她眼中的喜愛,於是「送你」兩字又脫口而出。
「送我!又送我!怎麼你每樣東西都想送我呢?」她側著臉笑的模樣有著童年的影子在。
天養彷彿又看到那個站在大太陽底下,側著臉問他他為什麼要罰跪、為什麼要賣身的情景。
她還是當年那個小無邪。
她沒有變。
天養滿臉端著笑道:「因為這東西不值錢,你讓我賣,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賣呢!」他說著無關乎心意的道理,是不想無邪拿了他的東西,便得領受他的情意。
只要能討無邪歡心,他待在她心中哪個位置都不要緊。不!該說是她心中有沒有他都不要緊。
「這不值錢的。」天養再強調一次,深怕無邪連他的東西都不領受。
「是嗎?」無邪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拿。
「收下吧!就算是你剛剛替我解圍的謝禮。」
「你的意思是,那兩個銅板你願意收下了?」
「嗯!」天養點頭。
無邪這才開心地將他的心意連同那花手帕、草編的蟋蟀一起收下。她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收進她的荷包內,便想著天晚了,要回家的事。
天養眼看無邪就要走了,心裡焦急地想多留她一會兒,但卻又找不出個借口,於是冷不防地問了個問題。
「明兒個你還來嗎?」
這問題是問得有些唐突,而一個好人家的女兒,更是不會回答這種有辱斯文的問題。
但,無邪知道他是無心的。
她楞了楞,隨即笑著點頭。「當然,明兒個我還會來,有什麼事嗎?」
「你明兒個來,我再編些東西送你。」
「不用麻煩了,我一個就夠了。」
「不麻煩。」真的一點都不麻煩,只要能再見到無邪的面,要他做什麼事他都不會嫌麻煩。
無邪笑而不語,而天養只當她是答應了。
*****
「娘,你再幫我繡些花手帕吧!」天養一回家,就捧了一堆的繡線與緞面往他娘的屋子裡跑。「繡個花、繡個鳥的,不要太複雜,清清淡淡的就好。」就像無邪的人一樣,一張素淨的臉,不曾抹上任何的胭脂水粉,但看起來依舊是那麼美、那麼好。
「娘……」
「知道了、知道了,真不曉得你是在催什麼催,明兒個早上才要賣的貨,今兒個就這麼催,也不怕你娘老了,眼花吃力。」文大娘嘀嘀咕咕地念著。
「娘……」「好好好,我這不就在繡了嘛!」文大娘拿起繡針,一針一線地繡著。天養就坐在他娘的身側看,一有不對,他馬上說不好。「這花太艷了。」
文大娘只好換了個淡色的繡線繡。
「這枝葉要青翠得好。」
「花兒小,兩三朵就好,不要多,多了顯得俗氣。」天養嘮嘮叨叨地念著。
文大娘放下針線,極為詭異地看著天養。
「娘,你做啥這麼看我?」
「看你今兒個特奇怪的。」
「我!我有什麼好奇怪的?」
「奇怪你今兒個話特多,怎麼?你信不過娘的技術跟眼光?」
「當然不是。」
「不是又怎麼會淨在我身邊指東指西,挑三挑四的?」文大娘就是覺得不對。
「我是求好心切。」天養隨便找理由。
「你娘我繡花繡了三十多年,還需要你的批評指教嗎?去去去,去你芳姨那,都什麼時候了,還窩在我這,淨找我麻煩。」
「娘……」
「知道了,花兒既要繡得小,又要繡得不俗,是嗎?」文大娘全記清楚了,只是不曉得她這個兒子今兒個是吃錯什麼藥,竟對她的東西挑三撿四來著!
「你快去你芳姨那吧!省得待會兒去晚了,你芳姨會忙不過來。」
「好吧!但是……」天養又要叮嚀。
文大娘卻一語打斷兒子的叨嗦。「知道了,花兒要淡、要雅,不要俗氣是嗎?」哎呀!兒子要說的,她這個當娘的全都清楚啦!
「你快去吧!」文大娘真想拿掃帚轟兒子走了。天養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第三章
「又在編這些小東西了?」趁沒人的空檔,芳姨坐下來打算跟天養閒話家常,這才發現他早採了一些竹葉,趁沒人的時候偷偷編起來。
「好些年沒見你編這個了。」芳姨順手拿起一個細看。小小的玩意兒拿在手中把玩著,卻見這小東西小巧可愛。
「怎麼會好些年沒編了呢?偶爾一時興起,我也會做一、兩個給鄰近的小童玩,不是嗎?」「那也是偶爾、一時興起,而像現在這樣正經八百,像是傾注所有的注意力,也要編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倒是不多見。」
芳姨敏銳的目光在天養的臉上梭巡著。
那張黝黑而陽剛的臉雖是不笑,但卻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你遇見無邪了!」他遇見那個陰家大小姐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又偷偷地去見她了?」芳姨的口氣有些凝重。
天養知道芳姨要說些什麼,一顆頭垂得低低的,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你這孩子怎麼老是說不聽?想那陰家在地方上是怎麼樣的身份、地位,那陰無邪豈是你能高攀的?」
「我對無邪沒有非分之想。」
「沒有非分之想?那你這幾年淨是念著她做啥?」芳姨指出重點。
「芳姨,你別說了。」
「我要是不說,只怕你這個孩子會陷得更深。天養,你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吧!不是芳姨嫌你不好,而是那陰無邪的家世太顯赫。你說,她縱使是千般、萬般的好,可她一個千金大小姐,能嫁給你這個賣貨郎嗎?」
一句又一句殘酷的現實,打得天養直不起腰來。
他的身世的確是高攀不上陰無邪,然而,他只想遠遠地看著她,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因為,芳姨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天養將感情淪陷,卻不拉他一把。
「天養,別淨是想著陰無邪了,想想咱們對門平大娘家的閨女,家敏雖不比陰無邪長得美麗,但模樣也不輸給尋常人家的閨女。家敏同你從小一起長大,人乖巧、脾氣又好,娶了她,你娘也好早點抱孫子。」芳姨叨叨絮絮地說。
「怎樣?芳姨說了這麼多,你這孩子到底是聽進去沒有?你要是答應了,我明兒個就找媒人來,差人上平大娘那說親去。
「你是知道家敏那孩子的,從小到大,她什麼樣的男孩子家全看不上眼,就獨獨欣賞你老實、肯腳踏實地地幹活。家敏是打從心眼裡喜歡著你,你這孩子難道看不出來嗎?」
「芳姨,你別再說了。」天養不想聽這些。
「怎麼?我說了這麼多,你心裡頭依舊念著那個陰無邪?!」
「這事跟無邪無關。」
「無關!既然無關,那你為什麼不接受家敏?」
「我對家敏只有兄妹的情誼,沒有男女間的情愫,沒有心動的感覺,你叫我怎麼娶家敏?」他無法與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生活一輩子。
「男女間的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嘛!瞧瞧你大叔跟我,我們還不是沒見過面就成親了,你瞧瞧我們現在,還不是一樣恩愛過日子。」芳姨動天養去接受家敏的感情。
天養低著頭專注地編著竹草,彷彿那才是他這一生值得投注心力的事物。
「天養……」
「芳姨,你別再說了,你說的,我都懂,只是……你讓我再想想吧!」他退讓了。
「還想什麼想?家敏都十七了,她能跟你耗嗎?還有,你也不想想你娘今年多大歲數了,你還年輕,還能等,但你娘呢?她還能跟你一樣,守著一個沒有指望的陰無邪給她生一個孫子,讓她抱嗎?」
「芳姨……」
「你要嘛就給我一個答案,要不,我明兒個就差人上平大娘家說親去。」芳姨半是恐嚇地要天養妥協。
陰無邪再次打入天養的生活裡,這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她的態度要是不強硬些,任由著天養這樣陷進去,只怕這孩子終有一天會陷在陰無邪那團迷霧裡,這輩子都別指望走出來了。
而天養一來是為了他年老的娘,二來是為了疼他的芳姨,他不想讓兩位老人家再為他的事操煩了。
「一切就由芳姨做主吧!」天養無言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至於陰無邪--那只是他遙不可及的夢。
*****
天養今兒個起了大早,洗了臉,隨隨便便扒了幾口飯便往門外跑。
「天養,你去哪?」芳姨追他追到門外。「你別忘了,咱們待會兒還要上平大娘那說親去。
天養頭回也不回地答道:「我出去一會兒,待會兒就回來。」
一會兒就回來!
是嗎?
她才不信。
芳姨望著天養頭回也不回地跑開,那匆匆忙忙的身影,盈滿了輕快與幸福。
唉!這孩子,他以為她不知道他要去見誰!
是,他是沒說,但他沒說,並不代表她不懂。這些年來,天養的情緒就只為一個人快樂、只為一個人痛苦,那人就是陰無邪。
昨兒個起,天養那孩子就守著攤子編竹草,一隻蝶、一隻鳥地編著,像是只有在那塊天地裡才有他的幸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