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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關靜

  「再見。」無邪揮揮手就要離去。

  「等等。」男孩叫住了無邪。

  無邪停下腳步,側著頭等著男孩開口。

  「你家住哪?」

  「那邊。」無邪回頭一指,指向遙遠的東方。

  那邊是哪邊?男孩根本不懂。

  青兒笑著解釋,「我家小姐住在衡蕪大街。」

  衡蕪大街是嗎?

  男孩口中唸唸有詞,像是窮他一生的精力,也要將它記下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男孩又問。

  「陰無邪,天真無邪的無邪。」無邪初學會寫自己的名兒,於是拉過男孩的手,在他的掌心寫下「陰無邪」三個字。

  她的手兒軟軟的,小小的指頭潔白又細滑,觸著男孩的掌心,直達他的心頭。男孩沒讀過書,不懂無邪在他的手掌心上畫著什麼,只知道陰無邪這三個字深深地烙進他心坎裡。

  陰無邪。

  男孩一遍又一遍念著這名兒,直到無邪揮手,直到無邪遠去,直到無邪走得遠遠的,再也看不見……

  *****

  「老闆,這步搖能當多少錢?」天養蹬著板凳,露出小小的頭,看著櫃檯前的掌櫃的,手裡緊緊握著無邪給他的步搖。

  他雖捨不得當掉無邪給他的東西,但是,他家裡還有個生病的娘,還有個待葬的爹,他的生活艱困到連活下去都有問題,所以,也顧不得什麼捨不捨得的問題。

  掌櫃的把步搖接了過去,看了一眼,心頭一驚。

  「這是咱們城裡最好的手工師傅打造的,天養,你怎麼會有這個?」

  「一個小姑娘給我的。」

  「小姑娘!」

  「她說她叫陰無邪。」

  「陰無邪!」掌櫃的喃喃自語著。在他們城裡姓陰的人家不多,這陰無邪該不會就是陰相國家的千金吧?

  「怎樣?我能不能當了它?」天養心急著想醫他娘的病,更急著想把他爹給葬了。

  「行。」

  「多少錢?」

  「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這麼多?!」天養驚了一下。

  掌櫃的卻依舊笑著。「這還是活當的價呢!若你要死當,那價錢便更高了。」

  「什麼叫死當?」

  「死當就是你不能贖回去,而活當則是你如果在約定的期限內,拿本金跟利息來還,那麼我就把這步搖還給你。怎樣,天養,你要死當還是活當?」

  死當。

  他該選擇死當的,畢竟,他一個男孩子家要一根步搖做啥?但是『死當』兩個字卻像魚刺似的,梗在天養的喉嚨裡,任他怎麼咳都咳不出『死當』那兩個字。

  「我……我要活當,我以後會回來贖它。」天養說出他的決定。

  是的,他會努力工作,會把這步搖贖回來,到那時候,他會親自上陰家將步搖還給陰無邪。

  「我要活當。」

  「我要回來贖它。」

  天養像是在告訴自己不可忘記此事似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他不要自己忘了這回事。

  他,不要忘了陰無邪。

  *****

  為了贖回無邪的步搖,才七歲大的天養每天除了照顧臥病在床的娘親外,他還兼了很多任務。

  天還沒亮,天養就背著斧頭上山去打柴,日正當中時回來,他還得煮幾樣野菜讓他娘吃。

  煮了飯菜,天養立刻去熬藥。

  他那四尺三時的身量背負著過重的包袱,但天養卻仍舊神采奕奕,挺直了腰桿,很努力地活下去。

  天養的娘看了都紅了眼眶。

  是她的病拖累了天養,要不是她,天養也不用活得這麼苦了。

  天養的娘一想到傷心處,眼淚便直直落下,恨不得自己早早隨著自個兒的夫婿也死了算了。

  如果她死了,天養也就不用跟著她活受罪了。

  「娘,我藥熬好了……」天養捧著藥盅進來,剛巧撞見他娘的淚。「娘,你怎麼又哭了?」他急急地放下藥盅,趕著去安慰他的娘親。

  「沒事,娘沒哭。」文大娘提起衣襟抹掉淚水。

  「娘怎麼還不吃飯?」天養看著熱騰騰的菜還完好,像是沒人動過。

  「娘等天養一起吃。」

  「不了,我還得趕著上市集去賣柴,就不在家裡吃飯了。」

  「你這麼小,又做這麼多勞力的工作,不吃飯怎麼行呢?」他娘愈想愈心疼。

  「我早上的餑餑還有剩,我吃餑餑就行了。」天養把乾糧用油紙包著丟進挑柴的擔子裡,趕著去市集。

  「娘,我出去了。」天養揮揮手,跟娘親道別後,跟著急急忙忙地出門,他忙碌的一天正要開始呢!

  *****

  天養蹲在市集的角落裡啃著早上沒吃完的餑餑。

  餑餑早讓風給風乾了,變得又硬又難吃。餑餑幹得讓人食不下嚥,天養只好跟鄰家的店舖討了杯茶水,才勉勉強強捱過這一頓。

  日正當中,很多店家都歇著了,天養等了老半天,也沒個人來問柴火的價碼,這麼等下去,真不是辦法,於是他又扛著柴火挨家挨戶地問。

  「你們需不需要柴火?」他見人就問。

  「我們柴火很便宜的。」他四處推銷。

  「這位大娘--」

  「這位大叔--」

  天養的喉嚨都喊啞了,卻仍不見有人來買。

  他蹲在牆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像他這麼個掙錢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賺到十兩銀子去贖回無邪的步搖?

  天養從對口衣襟內掏出當票,小心翼翼地將它攤平在他小小的掌心裡,看著、看著,像是那張當票就是他所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位小哥。」一個大叔立在天養面前,彎著身子叫他。

  天養連忙抬頭,是個中年漢子,做莊稼漢打扮。

  「這位大叔,您買柴嗎?」天養連忙將當票塞進衣襟內,他的動作極為小心翼翼,極為寶貝,像是對待什麼珍寶一樣。

  中年漢子露出憨厚的臉道:「是的,我要買柴。你的柴火怎麼算?」

  「一捆三個銅板。」

  「三個銅板啊!」中年漢子臉上的表情轉為驚訝。

  「是的。」天養點點頭,兩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深怕這位大叔嫌他的柴貴就不買了,於是急忙道:「大叔,您要是買多了,我再算您便宜一點。」

  「不用再算我便宜了,你的柴火價已經夠便宜了。」一捆才三個銅板,他要是再殺價就太沒天良了。

  「是嗎?」天養吁了一口氣,總算是放鬆心情笑了開來。「那這位大叔,您要買多少?」

  「我全買了。」中年漢子豪氣地下單。

  「全買了?!」他有沒有聽錯?

  「嗯!全買了。你幫我把這些柴火送到對面的豆腐腦攤子。」

  「豆腐腦攤子!」

  「嗯……我家婆子在那兒賣豆腐腦呢!」中年漢子往對面的大街比過去。

  天養遠遠地看到一個小娘子,大熱天的正在賣豆腐腦。

  「好,我這就送去。」天養挑著柴,將柴火全送到了對街。

  那小娘子看到天養年紀小,勤勞又乖巧,禁不住地疼天養疼到心坎底去。「怎麼你爹娘放心讓你一個小孩出來外頭討生活?」小娘子邊感歎著,還邊舀了一碗豆腐腦給天養,天養直搖頭說他不要。

  「請你的,不用錢。」中年漢子硬是把碗推到天養面前。

  天養還是搖頭,說他不要。

  「你中午還沒吃吧?」小娘子打斷了天養頻頻拒絕的話語,直接挑明了說。

  「我吃了。」

  「吃了半個干餑餑,填牙縫都不夠,怎麼算是吃了呢?」小娘子直言道。

  「你……怎麼知道的?!」她怎麼會知道他中午只吃了半個餑餑的事?

  「我們夫妻跟你同在這塊方圓的土地上做生意,你這小子做了什麼,我們夫妻倆還能不看在眼裡嗎?快吃吧!你肚子餓了不是嗎?」小娘子又把豆腐腦推回天養面前。「吃了它,我就告訴你一個掙錢的好法子。」

  「掙錢的法子!」提到掙錢,天養兩個眼珠子霎時都亮了。

  他飛快地喝完那碗豆腐腦,小娘子又給他一盤炸豆腐,給了他一雙筷子,天養便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見他乖、見他聽話,小娘子這才說:「以後你的柴就全往我這邊送,你也不用沿街叫賣了。」

  天養一聽有這種好事,頓時豆腐也不吃了,兩個眼睛含著兩泡眼淚--看得那中年漢子都受不了了。

  「你這小子,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想哭了吧?」中年漢子敲了天養一個響頭。「就這麼點志氣,怎麼稱得上是男子漢?」

  「不哭、不哭,我不哭就是了。」天養提起衣襟,連忙擦去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

  自古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確不該為了這點小事就哭的,但是--「你們真是個大好人。」天養由衷地開口。

  他長這麼大,還沒人對他這麼好過,不、不!還有個無邪。

  還有個無邪對他好,他是不能忘的。

  天養的手按在胸口前,要自己永遠記住無邪,不能忘、不能忘……

  中年漢子見他這副拙樣,忍不住朗朗笑開來。「我們這樣就能叫做大好人嗎?』』

  「這是當然的。」天養毫不遲疑地點頭。

  「那我家婆子要是說她想請你到她的攤子當夥計,你豈不是要把她捧成天上的神仙一樣拜了?」中年漢子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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