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男的沒有顯赫的家世,不可能得到大家認同,你母親就一直瞞著她父母,和那個小職員偷偷交往。誰知過了沒多久,那個小職員就出車禍去世了,而那時你母親已經懷了孕,她為此非常痛苦,我不忍心讓她這麼為難,就主動提出做名義上的夫妻,她嫁過來不到一年後就生了你。
也許覺得虧欠我太多,在生下你之後不久,她就執意要離婚,放我自由;而那時候,我和浩川的母親相愛了,所以也沒有留她。我一直以為她能照顧好自己,誰知自己大錯待錯!如果早知道她會死於憂鬱症,當時我絕對不會那麼輕易讓她走。總之,她的死,我要負相當大的責任!而你又是她唯一的兒子,我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駱晨風死白了一張臉。
「晨風,你沒事吧?」聞嘉琪擔憂地瞅著他。
「為什麼不早說……」他後退兩步,筋疲力竭地靠在牆上,彷彿已經沒有絲毫力氣支撐住自己的體重。
「小風,我們不是有意要瞞你,其實在我心中,你和浩川沒有任何差別,你們都姓我的姓,都是我駱賢成的兒子!」駱賢成安慰似地把手
擱在他的肩膀,用力握住。
「不同的……」駱晨風緩緩搖頭,摀住臉,從指縫中洩漏出自嘲的低笑,「真可笑!我一直都在怪你……你知道嗎?爸,我一直怪你讓媽媽這麼傷心,怪你為什麼要和她離婚,怪你這麼快就娶了第二個妻子,然後又生了孩子……
我一直恨你們,恨駱家的每一個人,恨自己冠著駱家的姓,恨身上流著駱家的血,但是沒想到……沒想到……」
「晨風……」聞嘉琪擔心地握住他瑟瑟發抖的雙拳。
「為什麼不怪我?!爸,如果你怪我,至少還能讓我好受一點!」他生平頭一次,以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
駱賢成緩緩搖頭,「我怎麼可能怪你,你只是個孩子。」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是個小孩了!」駱晨風忍不住大吼,「你們這麼自以為是地瞞了我這麼多年,還以為這是為我好?!」
原來,每個人都知道,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原來,錯的一直都是他,而不是別人。
真相是如此鮮血淋漓,令人難以接受!
在這個地方,多待一秒都會令他窒息,再也無法忍受,他猛地甩開聞嘉琪的手,拔腿往外跑。
「晨風——」聞嘉琪才想追出去,就聽到手術室傳來響動,果然,門打開,病床上剛動完手術的駱浩川被推了出來。
「醫生,他怎麼樣?」
「小川,你沒事吧……」
「浩川……」
眾人紛紛圍上去,她也不得不和大家一起,跟著病床往前走。
頻頻回首,駱晨風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長長的走廊盡頭……
長廊的盡頭一片黑暗。
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彷彿他這一走,他和她之間的羈絆,將就此切斷。
她好想馬上追出去,她應該追出去的!她知道,此刻的他亟需安慰,亟需要她!
可是,她又怎麼能就這樣不顧一切地丟下浩川追出去?
凝視著眼前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駱浩川,她努力把晨風的身影,驅出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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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小姐……」
聞嘉琪一驚,從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醒來。
強烈的陽光照著她的眼睛,舉手擋在額頭,半天才看清,是駱賢成和朱芷芸兩夫妻。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她睡了多久?
「浩川他怎麼樣?」她心急地站起來。
「他的情緒穩定了很多,不過,他還是不想見你。」駱賢成回答道。
「我明白。」聞嘉琪低下頭,耳畔迴盪起主治醫師的話。
病人的病情比我們預估得要輕,雖然有撞到頭部,但是斷層掃瞄顯示顱內沒有任何瘀血,大家儘管放心。
但是,病人的腿部有嚴重的粉碎性骨折,已經傷及神經,可能今後行走會有困難,具體情況現在還很難下斷論,總之,我們會盡力的。
浩川,他還那麼年輕,難道下半輩子就要在輪椅上度過了嗎?
一想到自己就是間接的罪魁禍首,內心不禁隱隱作痛。
一具無形的十字架,已沉沉壓在肩上。
「聞小姐,你不必太自責,都是小川他自己太魯莽,不關你的事。」駱賢成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事。「而且,剛才我和王治醫師談過,他說全球最好的骨科,在舊金山的帕爾森治療中心,如果把浩川送去那裡,康復的機會應該很大。」
「真的?」她猛地抬起頭,眼眸裡閃現希望的火花。
「不過,小川他……他說他不想去,我看他已經完全放棄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讓我們看了都難過……」朱芷芸哽咽地說。
「我去勸他!我現在就去。」聞嘉琪猛地站起來,朝加護病房衝去。
「賢成,她能勸得動小川嗎?」朱芷芸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剛才我們費盡唇舌,小川都無動於衷。」
「應該可以,她是特別的,」駱賢成拍拍妻子的手背。「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說服小川去美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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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沉的天氣,陰沉沉的墓圖。
只有母親的笑靨是晴朗的。
看了半天,駱晨風發覺,在他面前,母親從來沒有像照片裡一樣開懷地笑過。
照片中的笑靨,那麼快樂、那麼明亮,看著就令人心情舒暢;可是記憶中,她從來不曾笑過。
以前不明白,現在知道了,但是又有什麼用?
原來,每個人的幸福與悲傷,別人根本無法體會,任何胡亂的猜測和妄想,只會鑄成滔天大錯。
一陣冷風刮過,拉高風衣的衣領,他把自己蜷成一團,靜靜靠坐在水泥砌成的圍欄上。
空洞洞地,心裡像開了一個大口,越擴越大,越來越痛……
好想嘉琪……
想念她的淺笑,她的低語,她的溫暖和柔軟……渴望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再也不放手……
只有她,才能止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
想要確定自己是被需要的,一如她需要他一樣,這份巨大的渴望,從未像現在這般,洶湧澎湃……
他動作緩慢而僵硬地掏出一支煙,冰冷的手指幾乎難以動彈,好不容易,才把它點著。
在火光躍起的剎那,記憶如潮似水——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記得她說過,是的,那個時候,她的確說過永遠。
言猶在耳,可是現在,她在哪裡?
他終於有點明白她的感受了。
當初她等他,是不是就像現在他等她一樣,想像著,如果世界將在下一秒終結,他今生最後的一個願望,是想要跟她在一起。
可是,如果這個世界好好地一天天持續下去呢?沒有末日、沒有最後一秒、沒有生離與死別的選擇,他和她是不是就只能這樣,無止境地等待下去?
不知不覺,煙頭灼痛他的手,陰沉的墓園即使在陽光燦爛的白天,也冷得令人難以忍受。
沙沙沙……細碎的腳步聲,自遠而近。
「原來你在這裡。」
他猛地跳起來。是她的聲音?沒錯,是她!
「我一直在找你,從昨晚開始——」
話音未落,她就被他一把攫入懷中,緊緊抱住。
強大的臂力箍得她難以呼吸,但是她絲毫沒有動彈,柔順地任由他這麼摟著。
良久,良久,他才捨得稍稍鬆開她,不過仍是將她圈在自己懷內。「浩川怎麼樣?」
「不太好。」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瞼下有一圈暗影,肯定是一整晚都沒睡好吧!「雖然沒有傷到內臟和頭部,但小腿嚴重粉碎性骨折,今後行走可能會有問題。」
他一怔,雖然早有預料,但乍聞這個壞消息,仍是令他的臉色更加難看。「還有希望嗎?」
「有。醫師建議浩川立即去美國治療,那裡有全球最好的骨科復健;可是……他不想去。」
「為什麼?」
「他沒有信心,而且他在自暴自棄,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我陪他一起去。」她輕聲說,無法凝視他的眼睛。
來之前,她已經有了覺悟;但真正到這一刻,才知道,當著他的面說分離原來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駱晨風頓時沉默了。
冷風吹起他的外衣,撩過眼前凌亂的髮絲,刺得眼眶有些微痛……
良久後,他緩緩開口,「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我好想你。」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
這一刻,他明白,無論他想怎樣抱住她不放,他終究會失去她。
在那雙霧氣氤氳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黑色的眼睛,焚不盡,這一生才剛啟蒙就已刻骨銘心的愛情。
微微飄起的小雨中,每線雨絲都無以倫此地淒美,美得令他心碎,令他無法接住一滴落入掌心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