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丹斯格的算盤是這麼打,可換到葉希能手裡,完全是另一個打法,無法盡如他義父的意。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交出研究報告,這等於是改寫人類的歷史,創造第二次文明。他研究的是強化基因的藥劑,而且是適用於各種體質的人。若是在秦始皇的時代,就叫長生下老藥。依現代的觀點,則可解釋為延遲老化,而且這一延遲,最起碼十年、二十年,體質好一點的人,還可以多活個三、四十年沒問題。
像這麼可怕的藥,他有權利將它公佈嗎?一旦被野心家拿來運用,這個世界會不會從此淪為他們爭權奪利的戰場?
一想起充斥於社會的政治亂象,和接連不斷的戰爭,葉希能就覺得他不該公佈,當初甚至不該研發。
「恐怕我沒有辦法將報告交給你,義父。」葉希能做出選擇。「因為根本沒有報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在我的腦子裡,沒有任何文字。」
葉希能突然拋出的訊息,教馬丁.丹斯格當場傻了眼,過了很久以後才吐出他第一個疑問。
「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在你的腦袋裡面?」怎麼會這樣?
「對。」
「你沒有把它們做成任何報告?」
「一個字也沒有。」
「這麼多的東西,你怎麼可能記得住?」他不相信。
「我就是記得。」
「你為什麼不把它們做成報告?!」
「因為這樣比較安全。」
葉希能簡單一句話,就將馬丁.丹斯格漸趨宏亮的咆哮聲,成功壓抑下來,轉為困窘的支吾。
「比、比較安全?」馬丁,丹斯格沒想到他竟是這等考量。
「是的,義父。」葉希能點頭。「畢竟我現在研究的東西太有價值,萬一被對手竊取到研究文件,一切就前功盡棄了,所以我才不想做文字報告。」
「你說得有理。」面對葉希能合情合理的解釋,馬丁.丹斯格只得點頭。「只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到底在研究什麼,你一直跟我強調要保密,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等了四年,別說是成果,就連個影子也沒看見。你總得告訴我,你究竟在研究什麼吧?」
這是葉希能對他義父的承諾。當初他興沖沖的要求搬來這座小島,就是因為當時有重大發現,想要進一步研究,才會隱居在這座大西洋的荒島之中。但隨著時光的推進、世界局勢的演變,葉希能體認到他當初的天真想法將帶給世界多大的危害後,便考慮放棄公佈成果,但他仍然虧欠馬丁.丹斯格。
「我研究的是延遲老化的藥。」猶豫了一會兒,葉希能告訴他義父。「這種藥能成功的強化基因,抑制基因突變,讓生病的細胞不至於急速壞死老化,甚至於還有復原的可能。」
聽見葉希能的話後,馬丁.丹斯格完全呆住,他竟是在研究這麼神奇的藥劑?
「那麼……」他清清喉嚨。「那麼你研究出來了嗎?」馬丁.丹斯格急於想知道結果。
「還沒有。」葉希能隱瞞真相。「就快了,只差最後一步,我會加油。」
「很好,希能。」馬丁.丹斯格拍拍他肩膀。「這對全人類來說,是一件大事,也是最大的貢獻。想想看,多少人會因此而受惠,那些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患者,也會感激你的,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從頭到尾,馬丁.丹斯格就是一副慈愛的模樣。其中雖然有幾次語氣很沖,但大體上來說,仍是和顏悅色、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但葉希能還是覺得很怪,覺得他義父今天很反常。
「我先走了。紐約那邊有些事等我回去處理,沒法留下來多談,你凡事小心。」囑咐完了葉希能以後,馬丁.丹斯格就要離開。
「我會的,義父,你慢走。」葉希能漫不經心的揮揮手,還在想他義父今天哪裡有問題。
馬丁.丹斯格和他義子談完話就走了,沿路形色匆匆,連方籐蘿和他打招呼都沒看到。
「丹斯格先生走得真急,我本來還想跟他說兩句話呢!」方籐蘿果然就如葉希能說的那樣,沒三分鐘就忘記傷痛,又回頭來找他。
真單純。
他瞄她一眼,腦中仍舊思考著同樣的問題——他義父今天哪裡不對勁。
「丹斯格先生今天的表情好奇怪,又像漫不經心,又像放心,好像在算計什麼一樣。」方籐蘿直接說出她的抱怨,卻換來葉希能銳利的問話。
「你也這麼覺得?」稀奇,她競也有用腦的時候。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我第一次看見丹斯格先生這麼沈重的表情,甚至可以用不高興來形容。」她這人沒什麼本事,就是很會看臉色,這跟她從小到大的訓練有關。
當然她這項特長,不適用在葉希能身上,天曉得她根本是越挫越勇。
「丹斯格先生為什麼生氣?」方籐蘿狐疑的看著葉希能,總覺得跟他有關。
「大概是因為我不願把研究成果交給他,才惹得他不快吧!」葉希能聳肩。
「可是他不是你的贊助人嗎?」方籐蘿納悶。「我不是很懂你們之間的關係,但他既然是你的贊助人,又是你的義父,跟你要研究成果,應該沒有什麼不對。」幹什麼不給?
「你說得都對,但我有我的考量。」他酸澀的說。
「什麼考量?」她好奇的問。
「良心上的考量。」他自嘲。「當初在研究藥劑的時候,全憑一時衝動,沒有考慮到接下來的後果,現在我只好盡力補救。」
其補救的方法就是盡量隱藏。
「你……你到底做了什麼藥劑?」他說了半天,她還是聽不懂,滿頭都是霧水。
「長生不老藥。」他漫不經心的回答。
方籐蘿當場愣成木頭人,瞠大眼睛看他。
「你你你,你做了長生不老藥?」媽媽咪亞!這麼罪惡的藥,他也做得出來。
「Bingo……』
「騙人!」她拒絕相信。「這種藥只有在電視連續劇或電影中才會出現,現實中不可能發生。」
「但它就是發生了,寶貝,我也沒辦法。」他諷刺的說。「四年前我運氣好,在一次研究細胞的轉換過程中,發現強化基因的方法,就這麼莫名其妙,一頭栽進長生不老的世界。等我發現不對勁以後,已經走不出來。研究完成,就裝在我的腦袋之中。」
葉希能敲敲自己的腦袋,是諷刺也是無奈,方籐蘿還是不敢相信。
「那……那丹斯格先生知道這件事嗎?」她的腦子也跟著陷入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
「知道一半。」葉希能點頭。「他只知道我在做延遲老化的藥,但不知道實驗已經完成。我騙他說還有最後一個階段需要確認,所有資料都在我腦子裡,沒有做成文件。他聽了很失望,臨走前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全人類的健康都靠我了。當時我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好想告訴他真相……」
「但是你還是選擇不說,對不對?」方籐蘿截斷他痛苦的自責。
「是啊!」他苦笑。
「我認為你這個決定,並沒有錯。」方籐蘿神色堅定的說。
「原核生物……」
「畢竟我們都不知道,丹斯格先生是否真的如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一樣仁慈,如果我們貿然把研究成果交給他,那對全世界的人類來說,無異是一項災難。」她堅決反對。
「但是我義父不單是藥廠的負責人,同時也是一個著名的慈善家,應該不會表裡不一才對。」葉希能為馬丁.丹斯格說話。
「不一定哦。」方籐蘿持不同意見。「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大好人,實則下然,只是他們的手段比較高明,懂得怎麼隱藏而已。」
「你怎麼知道?」他的語氣十分懷疑。
「因為這是我的親身經歷,我當然清楚。」她很快反駁。
葉希能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只能愣愣地看著她。
「你記下記得我曾跟你提過,我生長在孤兒院的事?」
葉希能只能點頭。
「我們孤兒院的院長,就是我說的那種人。她表面上很好、很照顧我們,實際上卻是將地方上的捐獻都納入自己的口袋,還成天叫我們要出外募捐。有些院童受不了,想揭穿她的真面目,但她永遠快我們一步,把那些有這種想法的院童,連夜送出孤兒院。我們都不知道那些人到哪裡去了,但我們都很害怕,怕有一天自己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做掉。後來當我們有能力獨立,馬上毫不猶豫的離開孤兒院,發誓再也不踏進那地方一步。」
方籐蘿把她小時候不為人知的故事說完,葉希能在感歎之餘,也不禁沈下臉色思考她話中的可能性,思考馬丁.丹斯格會不會也是那種外表慈善、實則貪婪的偽君子?
「當然我不是說丹斯格先生一定是這種人,但我總覺得凡事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比較不會有風險。」到底她也在社會上混了一段時間,雖然單純,但多少看透人性。說出來的話,自然要比一直生活在封閉中的葉希能,更具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