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動劍發,聲起舞轉,三人皆已臻忘情入神的境界,直到夜幕已垂,星月布空,三人已然一身大汗淋漓,才在天機老人斂收的琴聲中歇止了狂奔的劍舞。
柳素顏吐了一口氣,抬步,竟然軟了腿。
端木谷及時撐住她,與她相視而笑。
從日落到月升當中,他們兩人不曾交談,沒有對話,只讓劍隨心走,形隨意轉,隱然間,心意自有通遞,眼波自有交流。
有些交流,本就超脫言語,不受形拘。
情之暖昧處,四眸交遞時,相互而笑時,暗生暗動。
天機老人朗聲一笑,喝道:「痛快啊!」他招呼一聲。「素顏丫頭,拿我藏的好酒出來,我要與那端木小子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盅。」
柳素顏巧笑。「好。」飛身入內。
端木谷雙手抱拳。「蒙前輩不棄,端木谷之幸。」
「喝酒就喝酒,不囉唆什麼前輩、後輩的。」天機老人揮手示意讓端木谷到他身邊坐下。
「師父,酒來了。」柳素顏巧笑盈盈地拿了一盅酒,和兩碟下酒的小菜出來。
天機老人接過酒,打開塞子,一股酒香橫溢開來。
端木谷深吸一口氣,光這酒香就足以醉人了。
天機老人把酒壺放在端木谷眼前。「喝吧。」
端木谷有些遲疑。「不用杯子嗎?」
天機老人將酒塞給他。「不用了,今天我們三個就把這盅喝完。」
「好。」端木谷豪氣一發,以酒壺就口,一口痛快飲下。
酒初入喉,還有一股嗆辣,可是一進胸腔,便暖熱了起來。酒氣遁竄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酣暢醺然。
「爽快!」天機老人朗笑,勾搭起端木谷的肩膀。「如何呢?」
端木谷豎起拇指。「絕妙。」再將酒交給天機老人。
「說得好啊。」天機老人接過酒壺,也不猶豫,一樣一口灌入。
柳素顏見他咕嚕咕嚕地喝下,連忙說道:「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天機老人哈哈大笑。「小丫頭。」把酒給了柳素顏。
柳素顏喝了一小口酒,秀氣的臉上,立刻紅通通地暖燙。
她燦笑,滿足地逸出一聲咕噥。
端木谷笑起,跟著天機老人數落柳素顏。「小丫頭。」
說著,他也把手勾搭在天機老人的肩膀。此刻他不驚不怖,天機老人那樣貼近的臉,依然佈滿肉瘤,可是他看到了他的笑容。
端木谷放聲大笑,笑聲中,他竟開始喜歡上「奪容谷」了。
第三章
三個月後——
端木谷和天機老人在小屋前對劍,柳素顏巧立在旁,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一來一回。
只見天機老人手中劍如天上龍,似乎隨時可脫手而出。那劍招變化莫測,劍勢雷霆萬鈞,靈動中更見凌厲。
端木谷亦不多讓,手上三尺青峰,御化為舞九天之鳳,與天機老人劍鋒交纏勾錯,緊膩地黏附住天機老人的攻勢。
天機老人突地一笑,劍峰硬生生地橫出來,一扣,「鏗」地一聲,端木谷手上的劍飛脫而出。
端木谷一笑,抱拳。「還是輸了。」
「自然輸了。」天機老人以劍挑回他的劍。「你若嬴我,那我這些年豈不是白活了。不過,你也別氣餒,你的素質極高,底子極厚,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實力不可想像。」
柳素顏盈盈笑出。「師父,我見他根本沒氣餒的樣子。他這人可自信、可驕傲了呢!他也知道自己能進步這麼快,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柳素顏。」端木谷看著她。「話都是你說的,我一句也沒說。」
「師父。」柳素顏挽住天機老人的手。「你看他好凶喔,竟然連名帶姓地叫我呢。咱們把他扔在屋外,別理他了。我在屋裡生了小火,泡了好茶,布了棋局,咱們下棋喝茶去。」說著,挑釁地睨了端木谷一眼。
端木谷收了視線,目光轉向天機老人,話卻是向著柳素顏說的。「前輩,晚輩向來福薄,不敢進屋,怕讓火燒了,茶燙了,棋砸了。不如繼續在這裡,演練前輩方才教授的那套『萬壑奔雷』。」
「也好。」天機老人笑起,轉對柳素顏說道:「素顏丫頭,你要是捨得放他在外頭吹風的話,就跟著我進屋吧。」
柳素顏臉上微紅,嘟起小嘴。「我有什麼捨不得的。」說著,放開天機老人的手,快步地往屋裡去。
天機老人逸出一抹笑,跟著進屋。
柳素顏端端正正地坐下,手裡拿起一枚棋子,笑嘻嘻地擺放下去。
天機老人坐在她面前,與她對弈。
一盤棋下了一半,柳素顏開始顯得坐立不安,一雙烏亮的眼眸,不時地往窗外瞟去。
「看什麼?」天機老人突然問了她一聲。
柳素顏牽起一抹笑,放下手上的棋子。「師父您看,下雪了呢!這可是今年第一場雪,我出去玩雪了。」
天機老人視線平放回棋盤。「雪有什麼好玩的,繼續下棋。」
柳素顏鼓起兩腮。「好啦,我說實話嘛。我是看那端木呆頭,下了雪還不知進屋,想把他叫進來嘛。」
天機老人含笑點頭,揮了揮手。「去吧!」話說完,低下頭,自顧自地下棋。
柳素顏站了起來,目光不安地放在天機老人身上。「師父。您不要想到那兒去了嘛。我真的只是怕他出了一身汗,又吹了冷風。到時候生了病,還要麻煩咱們。」
天機老人抬頭,笑出。「素顏丫頭,你說我是想到哪兒去了呢?還有,他生了病,至多就是病死做花肥而已,對我而言,可是一點都不麻煩的。」
「哎呀!」柳素顏跺腳。「您是天機老人,您思緒暢達,您辯才無礙,我說不過您,不跟您說了。」
她臉上浮出抹紅,旋身,掠了把傘,往門外竄出。
一出了門,她本要叫喚端木谷,卻見他怔愣地伸出手接捧著雪花。便改了心意,躡手躡腳地移到他身邊,重重地朝他手心一打。
「喔。」失聲叫出的並不是端木谷而是柳素顏。端木谷手上一片濕冷,她打下去,自己反而覺得刺痛。「痛喲!」
端木谷勾迭出一抹笑。「你在做什麼啊?」
柳素顏吹呵著自己的手。「你才在做什麼呢?」
端木谷斂去笑容,只說:「下雪了。」
柳素顏看著他不開心的臉,把傘靠向他,為他遮雪。「你是不是在想,時間過得極快,再過下去,冬天盡了,春天來了,武林大會就過了……」
端木谷開展了一抹笑。「我應該稱讚你的機巧聰靈才是。」難得他的話是真心稱讚,可是卻也隱了幾分無奈。
柳素顏咬抿著牙,直到抿出殷紅的唇色,才問道:「你是不是想要出谷?」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她對他不只有著好感,也生出情感來。於今,猜出他的心意,竟讓她心頭開始悶重。
端木谷微哂。「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出谷?」他這麼問,並不是存著戲弄她的心,而是若要他出谷,他也是有些不捨的。
柳素顏以為那是他的調戲之語,臉上飛來一抹紅,呸道:「哼,我怕你出不去呢!」
「我怕也是。」端木谷說,依然帶笑,依然坦直,依然隱了無奈。
「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還想要出去了?」天機老人突然在後面出現,冷冷地冒了一句。
聽到天機老人的聲音,兩人連忙回頭,卻見他臉色鐵青難看。
「前輩……」端木谷開口喚他。
天機老人立刻堵了回去。「不要叫我,你只要回答我,你是不是還想出谷,就可以了。」一雙被肉瘤堆擠住的眼眸,顯得深沈、陰暗而不悅。
端木谷與他對望,眸中一片清朗清湛。
柳素顏見兩人情狀,心頭一頭,只擔心端木谷自恃坦蕩,會觸怒天機老人。她趕緊拉住端木谷的袖子,想給他一些暗示,怎知,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就已經點頭說是了。
柳素顏暗叫一聲糟,眼睜睜地看著天機老人發怒。
「枉費!!」天機老人揚高聲音,手指著他。「我這樣對待你,你還是想要出去。你可知道,入我『奪容谷』之人,皆在兩年前,為我妻子殉葬。在所有入谷的人當中,我待你最好,將你視若徒弟,傾心教你,費心對你。你不但不知感激,還想著要離我而去。」
端木谷話既挑明,胸中磊落,不作隱瞞。「蒙前輩厚愛,晚輩一直記在心懷,只是晚輩是江湖人,不是谷中人。江湖人走江湖路,武林人做武林事;谷裡是清幽之所,是退隱之所。江湖是紛擾之所,可也是試劍之所,晚輩不是不喜愛谷中,只是出谷的心意,並不會因此更改。」
「我不管你的心意。入了谷中,只有我的規矩。」天機老人暴喝一聲,陡然出手。
端木谷未料他會出手,閃避不及,整個人向後顛了兩步。¤kwleigh掃瞄¤他強站直了腰,卻自胸口湧出了一口猩紅的血。
「師父!」柳素顏失聲叫出,沒想到天機老人會下這樣的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