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下揮刀斬將的閔祿,一手提著血淋淋的人頭。
他將人頭扔至他們的面前,「勇往直前,你們就有活路可走。誰若膽怯,這就是下場。」
睜眼瞪看著違令者遭遇的眾士兵,沒人開口答話,眾人的目光,紛集中在閔祿與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後,軍伍居於大軍前頭的前將軍,大聲喝令眾下屬登船。
不敢有絲毫遲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艦齊揚起風帆,鼓足了風的船帆推動船艦朝江面前進。
朝敵岸前進的所有大小船艦,整齊地在江面上一字排開,其它小型船艦都躲在前頭大型船艦的後頭,在即將與前來迎戰的敵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艦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導引光芒直射向敵船,令敵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敵兵幾乎睜不開眼,但在敵我兩軍愈靠愈近後,敵軍終於突破盾牌的閃光,開始朝橫列的楊軍軍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燒連環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敵軍火攻的影響並不大,一徑前進對敵軍攻擊並不予以還擊的楊國軍船,在離敵軍軍船愈來愈近時,船上眾士兵紛紛將目光投向主導整個戰局的辛渡。
「將軍……」在敵方箭雨愈來愈密集,所有船艦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時,前將軍宋天養,頂著一頭冷汗,緊張地向始終都不下令還擊的辛渡請示。
「撐著,還不夠近。」直在心中估算著兩軍船距,以及敵艦方位的辛渡,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在敵船一進入投射範圍內後,辛渡即朝前軍下令。
「將投石機推至船前及船側!」
「置石!」總算撐到這一刻的前將軍宋天養,忙不迭地命前軍將船上的投石機推至辛渡指定的定點,並由數十名士兵聯合放上一顆顆的大石。
辛渡高揚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揮,「放!」
顆顆拋向空中的大石,劃過江面的天空,墜落擊打在船距過近的敵船上。不打算浪費任何人力,只打算一舉擊沉敵船的辛渡,利用僅在攻城戰時才使用的投石機,擊碎前來迎戰的敵軍戰船船身,使得敵船船破進水下沉,並在敵軍落水後,命連環船艦上的箭兵朝江中齊射,在消滅敵船之餘,同時也剿滅敵軍。
率軍默然等在對岸上的南國將軍岳望候,眼看著一艘艘派出的戰船,在江面上遭楊軍龐大的船艦一一擊沉,此刻楊國大軍船艦上飄揚的旗幟,在湛藍的晴空下,看來是如此刺眼。
離南國京畿丹陽甚遠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楊國馬壯兵強、兵多將廣。此戰之前,太子玉權已下令上游守軍,若不能擊退來犯楊國,巴陵守軍也得死守,千萬不能讓楊軍擊破前方陣線,否則南國西南一帶就將門戶洞開,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營,也將在巴陵一潰後,跟著遭到進攻的命運。
但與楊國所派出進攻巴陵的軍員數相比,巴陵所擁兵數,尚不及楊軍一半,且巴陵之兵,與被太子玉權調派至九江與丹陽之南軍精英相較之下,巴陵將寡兵老、戰船老舊、所築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陽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擊退敵軍、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萬慮,都找不到個希望。
面對楊軍陣中有兩名威揚天下的勇將坐鎮,素來即是驍勇無敵的女媧營,巴陵,能怎麼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權,是這麼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陽、中游重城九江,絕不能淪陷,因此南國軍力幾乎全都被派至這二處,而瓜分不到重心軍力的巴陵,就只能靠著當地各郡各營守軍以及民兵力抗。所以當他人都無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給他們一個戰勝的希望時,他們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戰,死戰;以鮮血換期待、以頭顱換個不國破家亡的明日,因為他們,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風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邊的兵士們,在他們身上所著的鐵衣下,是一顆顆視死如歸的心,每個人的神情皆是堅毅不搖,一如他們所站立的雙腳。軍中人人都知,此回來到前線,就將是踏上不歸路,因此在離家出征來到這前,他們皆已與家中高堂妻小訣別,做全了萬死的準備。
默默命人將酒杯交給每一位列陣在岸邊的士兵,再命抱著酒罈的士兵將酒杯一一斟滿,背頂著江面上疾吹的西風,岳望候對著所有據守在江岸邊的巴陵守軍們舉杯。
所有士兵在他舉杯後,毫不猶豫地放聲齊喊。
「國在人在,國亡人亡!」
與所有下屬喝完生死酒,準備為國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將酒杯擲向身後,召來大軍中所有的箭兵,在岸邊排出迎敵的縱橫列陣,箭兵們紛紛上箭拉弦,將箭尖對準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楊軍船艦。
第二章
燕子樓率前軍在九江登岸後,采聲東擊西的余丹波早已在九江右側登岸,樂浪則是在九江左側登岸,當燕子樓率領著前軍正面與九江城守候的城兵衝突之時,余丹波與樂浪已在九江城左右兩側形成一柄準備合攏的巨鉗,率大軍步步朝九江城進逼。
由樂浪所領的大軍,在逼近九江城外數里之處遭到抵抗,早就佈署在九江城外的南國大軍,陣容之龐大,出乎他們所料。
只因九江乃南國長江中遊軍事重城,南國太子玉權明白,若是九江遭拿下,那麼中游據點即將不保,中游一潰,那麼不但位在下游的國都丹陽,即將面臨更加嚴苛的大軍壓境,九江以南國境也將遭楊國大軍大舉入侵,因此中游重城九江萬不能破,故而玉權寧可犧牲上游前線的軍伍,調來大軍固守九江,也要保住九江這座位於長江中游的第一防線。
同樣的,知道若要拿下南國,其先決條件首要就是必須攻陷中游九江的楊軍行軍大元帥玄玉,也派出三軍中軍員人數最多的軒轅營攻堅,因此,就連迴避的機會也無,敵我兩軍,不得不分別在九江城外三處面臨彼此。
戰鼓聲聲催人魂。
由楊軍重裝步兵組成一隊又一隊的方陣,每一方陣的步兵,前頭高舉與人等高的御箭盾牌,盾長與人等高,後頭的步兵一個緊挨著一個,緊密無隙,一統的步伐整齊踏在地面上,宛若隆隆響雷。當敵箭再次飛射而至之時,方陣中居中的步兵紛舉平盾牌於頂上抵箭,兩側步兵也持盾橫擋,使方陣形成四面大盾,淋著箭雨持續前進,一步又一步,朝著殺戮戰場前進。
呻吟聲不絕於耳。
在敵軍又一波的箭襲過後,在盾牌的掩護下,位在軍伍中後的步兵們紛彎著身,在一地同伴與敵人的屍體間搜集著插在屍首上的箭矢,自兩軍狹道相逢後,就一直不派箭兵發箭的樂浪,在兩軍軍距愈縮愈近,估計敵軍箭矢已用去大半後,喝令重裝步兵掀開頂上的盾牌,置於大軍前、中、後軍伍中的所有箭兵與騎兵,同一時刻用力朝頂上放箭。
「棄弓,上刀!」箭勢未停,翻身上馬的樂浪大聲朝所有騎兵吆喝,並一馬當先地率軍衝上前。
隨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頭防護的盾牌一開後,即刻率隊衝了出去,敵軍的騎兵隊也選在此刻朝他們衝來,一時之間,馬蹄聲、陌刀交砍聲、肌肉骨頭的蓄力聲、尖叫痛嚎……太雜太混了,什麼聲音都有,囂音有如匯聚的海水,聲聲紛湧進他的耳裡,令他難以辨清。
在兩軍混亂交雜的煙塵中,他看見一根根由敵軍步兵背持著,鑲繡著亮黃彩龍的軍旗,在裊裊的煙塵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將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衝向他的敵軍步兵整顆頭顱被銳利的刀鋒削去了一半,人雖死,但止不住腳下衝勢的敵軍仍是衝至他的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緊握著,他抬腿使勁一蹬,不等已死的敵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衝來想包圍住他的敵兵們砍下數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鮮血滴落的瞬間,他看見了一直領頭的樂浪就在前方不遠處,在他眼中,領軍殺陣的樂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頭出欄狩獵的餓虎,餓得慌、殺得急,彷彿積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撿在此刻爆發,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殺紅了雙眼後,每殺一人,樂浪鐵甲下的身軀彷彿也就變得更加壯大。
那股漫在空氣中的殺意是會傳染的,當你殺了一個人,那份敵軍的鮮血和嚎叫聲中所帶來的痛快淋漓,會促使著你舉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尋找著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機會,這種感覺……
興奮得令人戰慄,同時,也恐懼得令人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