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妮微微顫了下,而後緩緩抬起臉,面對男子忿怒質問的臉。
「對、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那個……呃……我會賠償清洗的費用--」
「是妳?」卓斐然驚訝地看著她仍顯慌措的臉蛋。這麼晚了,她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視線隨即轉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裡帶著疑問。
他的話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認識你嗎?」眼前男子確實有些面熟,不過,她實在記不起來曾在哪兒見過。
「我們曾見過兩次面。」一見是她,方纔的怒氣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皺眉地盯視著她。他自認為不是個會讓人輕易忘記的人,尤其他還曾對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對他完全沒了印象。
「是嗎……」她努力思索了下,這時的阮芷芸又突地驚醒過來,猛然推開她,搖搖晃晃地走至路邊再度嘔吐起來。
「媽,妳還好嗎?」她隨後奔過去扶住母親,在她吐盡肚腹裡的酸水後,悄悄地遞上面祇。
那一聲媽,解開卓斐然心裡的疑問,卻也教他眉間皺折不覺又加深了幾分。
阮芷芸接連發出幾聲乾嘔後,整個人往旁傾靠過去,身體的重量幾乎全落在女兒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撐扶住她,有些困難地移動腳步。
卓斐然看不過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紙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褲腳和皮鞋,隨後目光轉向她,說:
「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送妳們回去,我的車就停在前面而已。」
說完,沒等她響應,人已經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對這突然轉變的情況,阮冬妮著實愕愣了好一會,等她回神過來,一輛白色的BMW已經停靠在她身前。
「上車吧。」卓斐然降下車窗,微傾過身對著她說。
她動也不動地,神情多所猶豫。
「妳放心,我不是壞人。」他以為她擔心的是這個,特地解釋一下。「那天在精品店我們見過面,在那之前,我還曾救了妳一次,記得嗎?」
經他這麼一說,她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在哪兒見過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沒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識地皺眉,不明白她還在猶豫什麼,最後索性下車走到她身旁,二話不說地打開後座車門,微帶命令的口吻說:「上車!」
邵冬妮微抿著唇,迎視他略帶不耐的沉肅臉龐,淡淡地說:「我怕會弄髒你的車。」
「這妳下用擔心,車子髒了,我會讓人清理。」他的臉色和緩了些,不再多說什麼,直接接過阮芷芸將她安置於後座,誰知軟綿綿的身體一接觸到座椅立即躺平。
「妳坐前面吧。」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輕握著她的手肘,為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駕駛座旁。
待車子駛上大馬路好一會,始終靜默無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還沒告訴他地址。「那個……呃……先生,我們家住榮星花園。」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穩地直視正前方。「妳母親常常喝醉酒嗎?」
他突來的問話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麼輕輕一下。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側臉望向車外霓虹閃爍的街景。她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不管他是出自於關心或是好奇,更何況她沒有習慣與別人談論和自己有關的事。
她的沉默讓他忍不住挑眉。「妳一向都這麼安靜嗎?」
她的反應只是轉過臉瞅著他,仍然不發一語。美麗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子,黑黑沉沉地閃著幽光,看似什麼情緒也無,卻又深得讓人不自禁想往裡探看。
卓斐然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他自己已經算是個話少的人,沒想到她比他還靜默少言。十六歲,該是洋溢著青春歡笑的年紀,而她美麗的臉蛋卻鮮少有表情,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牽動她的情緒一絲一毫。
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一股煩悶,他莫名地微微惱火起來,禁不住語帶輕諷地說:「小女孩,想要扮成熟,妳還早得很,十六歲就該有十六歲的樣子。」
話剛出口,他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的情緒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臉上也經常性的沒什麼表情,慣以理性的思維處理事情,但碰上這不過見過三次面的女孩,他久違的脾氣竟被激起。
本以為她仍會靜默地不置一詞,沒想到她卻出人意料地、一臉專注地注視著他,還認真地問:「你認為十六歲該是什麼樣子?」
他著實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沒半點虛矯,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個答案,真實地傳遞她心裡的疑問。
「我以為妳應該知道。」他輕笑了聲。「看看妳週遭的同學吧,他們身上會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快樂的時候盡情歡笑;心情不好時,情緒會表達在臉上,渴望找朋友傾訴,妳呢?妳也同他們一樣嗎?」
阮冬妮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而後不自覺地輕蹙起眉,喃喃道:「原來我真是個怪胎啊……」她忽地抬眼看他,朝他聳聳肩,頗帶點無奈的意味,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以後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無偽,唇邊勾起一抹輕緲的笑,那笑有幾分惹人愛憐。
卓斐然心湖驀然一動,微微怔忡。她笑、她皺眉、她的聲音與神態,有著水一樣的清幽淡柔,帶著一點風的飄忽隨性,明明是一個荏弱的女孩,卻又顯露著堅韌的氣質,撩亂了他的眼,也彷彿撩動了他的心。
但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騷,回復無表情的臉孔。他怎麼可能對她產生不該有的情愫?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雖只相遇三次,他對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愛憐心疼的詭異感覺,有種想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懷裡的衝動,心底那股莫名的保護欲和佔有慾詭譎地糾纏住他,實在教他驚心。
「妳不應該到剛才那種場所去的。」強抑住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他淡淡地接口說。雖然凝著臉,微蹙的眉眼卻洩露著內心的溫柔關心。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那個地方她去過不少次了,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對於他的話不免感到好奇。
「俱樂部的性質很複雜。」他試著簡單說明。「很多不宜的畫面和現象不是妳這樣的女孩該面對的。」
她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你認為那個環境會污染我,帶給我不好的影響?」她的口氣有些好笑地。「我不認為那個地方和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同,那裡面的人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他們在做什麼我也不感興趣,談不上影不影響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讓他有些驚訝。
他知道她早熟,卻沒想到她能做到抽離自己的地步。是什麼樣的因素造就了她這樣的個性?他以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帶著新奇閃亮的眼張望世界,但她沒有,她美麗深邃的眸底一絲那樣的光芒也沒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我猜,妳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吧?」憑直覺地說出口。曾經,他也是那樣的人。
她沒什麼表情,也沒響應,只是輕輕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從不刻意隔離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來,她就是這個樣子了。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多了個人便覺麻煩。一個人時,愛往哪走就往哪走,不必顧慮到別人的意願,不須等待,不須勉強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親,應該很自由的她,卻像被綁在一處似,不敢走遠、不敢飛離,就為了一個男人。
因著情的牽絆,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間的情亦如是,別人的期待畢竟與自己不同。
「妳有要好的朋友嗎?」他乾脆直接地問,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孩。他,是朋友嗎?或者,更進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竟莫名地有些悶澀,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吧。」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冷淡的距離。
卓斐然覺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覺得他問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確實有些反常,竟學牧雲一樣做起好事來,這跟他的個性大相違背,他一向不管別人的閒事,卻偏偏對她有種放不下的經心。
接下來一路上,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地開著車,眉頭卻始終微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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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阮冬妮的身份,卓斐然其實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親阮芷芸是邵明遠的情婦之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繪本作家。據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還收了兩房小姨太,其餘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暫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養最久的女人,還為他生下了阮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