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上床時間還早,你要工作嗎?」
「告一段落了,剩下的明天再弄。」
明天……艾晴想到明天,頭痛開始。
「你將有辛苦的一天。」貫承啜飲一口咖啡,摩卡的香氣街上鼻尖。
「你有預言未來的能力?」
把杯子端到嘴巴前面,牛飲一口,暖暖的三十七度,從食道一路往下,溫潤她的腸胃。
她說過,喝咖啡是為取悅自己,而不是取悅咖啡的自尊心,所以她一點都不在乎咖啡被不人道對待。
「這是我的名言——當人們把今天的工作留到明天時,他們會有慘不忍睹的另一天。」
貫承聽到她喝咖啡的聲音,低眉淺笑。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在泡咖啡,他會以為她手中拿的是礦泉水,唯有極度缺水的女人才會狂飲。
「你說得對,我將有慘不忍睹的一天。同是雄性好說話,你能不能幫個忙,拜託太陽先生罷工一天?」
誇張歎氣,她開始悲憐起自己的明天。
「怎麼了?這麼快就無條件同意我的論點?」
「明天我要去相親,早上七點半,你說瘋不瘋狂?」她近乎哀嚎。
艾晴要相親的消息帶給他莫名震動。沒道理,但他自然接受,「有一點。為什麼訂在這麼古怪的時問?」
「對方有一個視野遼闊、美輪美奐的休閒俱樂部,他們的早餐和景觀具有國際水準,於是,規定相親對像將就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聽起來是個大有來頭的對象。」
「頭大不大我不曉得,他的腦容量恐怕不是太多。」
通常急著炫耀自己財富的男人,有兩個可能——一是膚淺無知,二是極度缺乏自信。
「看來,你對他很有意見。」
她的「意見」平息了他的「震動」;又是一個沒有道理,但他仍然自然接受了。
「對所有想和我相親的對象,我都有強烈不滿。」
「不喜歡相親的話,不能拒絕嗎?」
貫承鼓吹她拒絕,鼓吹她頭綁白布條搖旗吶喊。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女人叫做『母親』?」
艾晴翻翻眼,「母親真偉大」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誰敢不將母親的命令當首要任務,認真執行?
「當然,我還深刻瞭解『百善孝為先』、『母命不可違』的意義。」對於母親
這種雌性動物,他也認識很深。
「說得好。對母親來講,女兒一過三十,未婚將成萬惡淵藪,男人呢?」
「男人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男人的問題北較好解決,找個女人苟合偷歡一夜,就能解決所有困難,至於女人的問題……困難度大得多。」
想想,有哪個罪犯會自動申請羈押,順便找個順眼獄卒來看守自己?再順眼,總沒自由來得順眼吧?
「好解決?你有沒有說錯,子宮在女人身上。」他反對。
「又如何?開張支票換回小孩,你的長相若不是過度抱歉,經濟不景氣的現代,不少女人有高度意願配合。」
「萬一,支票送出去,對方母性大發,非要留下小孩,豈不是讓骨血流落在外?再萬一,女人發覺此男出手大方,跟著他,能賺取的金額會比一張支票多,要求他用一隻婚姻來換孩子,豈非應了那句老話——偷雞不著蝕把米?」他是個思考縝密的男人,做事之前要把後果全料想過一遍。
「哈!你是不婚主義者?害怕被綁住。」
艾晴眉開眼笑,原來婚姻恐懼症不單單在女人身上發作。
「我不是,但我偏好搭直達車,不喜歡中途換站轉車。我謹慎小心,我要找到好女人,確定對方身上寫了『直達終點站』,才肯把我自己的婚姻投資出去。」
「說得好。若不幸……始終找不到呢?」
「那麼,我會考慮你的提議方案,到時我會第一個詢問你有沒有『高度意願』。」
「好啊!那時候我要是失業的話,可以考慮考慮當代理孕母。」她笑笑回他。
今夜,天空的月亮缺席。
它出現在貫承和艾晴身邊,兩盞昏黃燈光,帶著月亮的姣美,暖暖的咖啡漸漸轉涼,他們把溫熱留在心間。
這個晚上,他們談很多,從工作到看法,從相親到婚姻,從生活到八卦,明明是兩個性情迥異的男女,他們卻在每個話題間找到相投契合。
隔著電話,隔著熱線,他猜測她的長相,她想像他的容貌。
他的萬用手冊裡畫了一個濃眉短髮的艾晴,她的素描簿裡卻畫了一個乾淨雅痞的姜貫承。
在忙與盲的生活裡,另一盞燈、另一雙眼睛,讓他們找到生命中的意外——一個讓人喜悅愉快的意外。
MAY MAY MAY
突然間,那些天天必做的事情變得令人憎厭。
扭掉燈,交代秘書一聲,姜貫承自顧自離開工作崗位。
有些任性、有些不負責任,但是,生為人類最可愛的一點就是——沒有人十全十美,也不需要為十全十美過度努力。
特地撥出一整個下午,姜貫承繞一趟誠品書店。本想找到艾晴介紹的書就離開,但寧謐舒適的環境,讓他忍不住多停留些時候。
看過一本書,再翻起另一本;讀完財經資訊,再看看藝術畫冊,新上架的書本,像剛出爐的麵包,熱烘烘地擺在櫥窗,引人食指大動。
上一期的暢銷文藝書,包裝得美輪美奐的廚藝、旅遊書籍,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吸引人處。
不知不覺間,他在書局裡逛了將近兩個小時,看看腕表,他享受了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兩個小時。
沿人行道直定,左轉一百七十五步,再右轉兩百一十三步,走到艾晴口裡的喬治亞咖啡廳。
她常說這裡的提拉米蘇和義大利白布丁超好吃:她說每次心情不好、脾氣煩躁時,就會到這裡點三個義大利白布丁和三個提拉米蘇。
貫承今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所以他也來了,套用她的方法,來消毒心裡的不舒服。
「我要三個提拉米蘇、三個義大利白布丁,一杯阿薩姆奶茶。」他照著艾晴的方式點餐。
點過餐,他從侍者眼裡看到懷疑,她在懷疑「艾小姐」今天女扮男裝,到這裡消費怒氣?
揚眉笑笑,他打開艾晴介紹的書——為自己出征。
一頁頁往下讀,愈讀愈覺有意思,在他吃掉六份甜點、一杯飲料之後,整本書讀完,貫承抬頭。想不透,吃下那麼多卡路里,大多數女人會覺得悲哀,而非輕鬆。
往後靠到椅背上,他把手支在後腦勺。長久以來,他沒停下過腳步,駐足一個休閒下午,讓心情停留在無負擔的時空裡。
要是讓方勁知道他的無所事事,肯定要念下停,說他浪費生命,浪費一個可以掙錢的下午。
不過……這個浪費的下午讓他覺得非常愉快。
再翻開書本;這是一本中英對照的書籍,裡面寫著一個武士和他的盔甲的故事,一個天天戴盔甲準備上戰場的武士,他的勇敢、負責任讓所有人崇敬。
每天每天,他都不肯脫下身上象徵勇氣的盔甲,他穿著它吃飯睡覺,他透過它和外界溝通交談。
慢慢地,他的太太再也忍受不了隔著盔甲餵他吃東西,他的孩子忘記父親長什麼模樣,而他只能從盔甲的小縫縫看人。慢慢地,他發覺勇氣與榮耀讓他失去太多東西,他動了除去身上盔甲的念頭。
問題是,盔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再除不去,榮耀成了負擔,快樂遠離,於是他踏上旅途,期待卸下身上盔甲的一天來臨。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這樣一副盔甲,只不過這副盔甲有許多不同名稱。當人們隔著它看世界時,它的名字叫做主觀;當人們穿著它讓世界看時,它的名字叫做「保護色」;當然,它還有許許多多的名字,比如偏執、虛偽等等。
那麼隔在他和艾晴之間的盔甲叫什麼名字?
是電話嗎?沒錯,是電話。在電話兩端的他們,是一對最熟悉卻又最陌生的男女。
他眷戀和她聊天的時光,這點毋庸置疑。她喜歡在深夜時分聽見他的聲音,這點更不用懷疑。
他們喜歡彼此的聲音,喜歡分享彼此心靈,在這個冷情社會裡,他們之間存在著特殊友誼。
他不認識艾晴,卻常常在下經意問想起她。
對她,他存有許多期待和幻想。有沒有想過約艾晴見面?他有!但是,他害伯掀開這層盔甲,她不如他想像,他也不在她的符合範圍內。
她也有相同的看法吧?
所以,他們經常在敏感話題當中同時避開過去,然後選擇一個比較恰當而不危險的話題,繼續往前。
打開手機,沒有多想,他撥下艾晴的電話號碼。
鈴……鈴……鈴……接電話的是電話答錄機。
真笨!這個時間她不會留在家裡面,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被事業工作壓搾的天涯苦命人。
換成手機電話號碼,對方正在電話中,她又在忙了吧!
一個忙到沒時問談戀愛的女人,是幸運還是不幸?誰都無從定論。但,肯定的是她很自滿於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