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艾晴再想起他時,又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MAY MAY MAY
姜貫承的工作在夜半十一點的時候告個段落,站直身子,揉揉發酸的肩膀,他把平面圖再從頭到尾審視一遍。
他是個有潔癖的男人,做事龜毛,事事謹慎仔細,連一點小瑕疵都不准在自己身上發生。
走到辦公室外的茶水問,他煮三亞熱咖啡,打開冰箱,裡面有助手好心幫他準備的六寸檸檬蛋糕,助手擔心他工作到半夜肚子餓。
拿起蛋糕和咖啡,住辦公室反方向走;在另一個辦公室裡,有個和他一樣老的男人,正在挑燈夜戰。
有人曾經說過,景氣不好的時代裡,能夠在忙碌中過日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幸福?應該是吧!若以這個角度來評估幸福的話,他和方勁都是幸福的男人。
只下過在這場幸福裡面,他們幸福得很寂寞。
敲敲門,門裡面沒人回應,貫承知道,方勁沒聽見敲門聲,因為相同的戲碼總是經常上演。
打開門,他把咖啡送到方勁面前,咖啡的香味挑逗了方勁的味覺神經,頭沒抬,嘴角微微一掀,代表他知道來人是誰。
方勁堅持把工作修到一個點,才肯接受咖啡誘惑。在工作上,他和姜貫承一樣,有著相同的執著。
貫承倒一杯咖啡走到落地窗前,落地窗外的大台北是個不夜城,每盞輝煌燈火下都有一個故事,也許淒美動人,也許震撼人心,當然,也可能是平淡無奇,不過終究是正在進行中的故事。
「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方勁的聲音從他身後傅來。
「十一點半,你要替我送行?」
「送行?少浪費時間,把時間拿來賺錢多好。」往後仰,方勁舒展四肢,伸頤腰是人類最舒服的運動。
「你呢?什麼時候下南部勘察土地?」
姜貫承和方勁都是設計師,他們在全世界各地設計房子、大樓,他們獨樹一幟的設計風格在現今的房地產界頗具聲名。
「下星期吧!放心,我會在三天之內趕回來把店顧好,反倒是你,你打算在德州待多久?」
「不超過一個月,工程進行得很順利,這次去只是把所有的工作做收尾,不會有大問題。」
「聽說德州市長會去剪綵。」
「還不是噱頭。假如建設公司老闆錢夠多,想請美國總統、前總統來剪綵都沒有大問題。」
聳聳肩,姜貫承最不耐煩這種商業應酬,偏偏每次工作完成都要來上一次,沒辦法,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把握機會,釣個美國妞,拿到美國公民證不是夢。」
美國?不!他對台灣情有獨鍾,雖然台灣又小又熱,人多地狹,處處喧鬧、處處擁擠,但能成天看到和自己一樣的黃皮膚人種在眼前走來走去,帶給他莫大安全感。
「台灣妞都釣不上,還跨海越洋,不嫌太累?」
「說的也是,奇怪,我們兩個的長相雖然下能媲美偶像明星,卻也堂堂一夫人材,怎就沒有女人倒貼過來?」
「我們把帥臉全留給設計圖去欣賞。」忙是失之交臂最好的藉口。
「也對。你想我們是不是該找時間給自己放長假,不要把青春全浪費在工作台上?」
「好啊!上海林老闆的case先不要接,等我們休完假過後再來談。」
「這個……對不起,我已經接下來了。」
對於金錢,方勁絕下可能眼睜睜看它從眼前飛過,卻下伸手攔截。
因此,「和風工作室」除了接高樓、社區規劃的大case外,也接室內裝潢、家居佈置這些小case。
方勁招考一批批有潛力的新人,給他們一人一張工作台後,就逼著人家日日夜夜替他們賺錢。
假設說貫承是工作狂,那麼方勁就是賺錢狂了,他對錢有高度敏銳性,這種特殊能力不是人人都擁有的。
「看來,我們的假期只好再往後延幾年嘍。」貫承笑笑,沒生氣,對這個同學、同事,他太懂。
「沒關係,等我們賺足白花花的鈔票,名氣大大響徹雲霄後,我們去買一座渡 ;假小島,到時想要多少美女還怕沒有。」
「就怕到時想享受也……力不從心。」貫承挪揄他。
「你認為藍色小藥丸是賣給誰的?」
「哈!要不要試試外科手術?聽說效果更棒。」
「有必要的話,我不排斥。」
「不和你扯,我要先回去整理行李,你今晚打算睡在這裡嗎?」
「應該是。手中這件沒快點處理好,要怎麼飛到上海賺林老闆的錢?我不打算錯失兩千萬進帳。」
「把一些簡單的case交給志忠,我覺得他可以獨當一面。」貫承提議。
「我也這麼想,明天我找他談談。」方勁同意。
「好了,蛋糕留給你,不要吃太多,三十出頭的老男人,禁下起太多脂肪的摧殘。」
他不喜歡吃甜食,相當相當不喜歡,但是助手的好意讓他難以拒絕。
「別忘記十二月份要寄出去的徵選稿?」
臨行,方勁下忘記叮嚀。
參加徵選可以提高「和風工作室」的知名度,知名度提增了,會吸引更多財團老闆捧著支票上門,所以一有機會,他不會吝嗇去壓搾同學;自然,貫承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知道。」
端走自己的咖啡杯,他回眸朝方勁一笑,眼角兩道優雅紋路跳出來,為他增添儒雅。
MAY MAY MAY
大型的發表會終於結束,連續忙過幾個星期,艾晴總算能鬆口氣。
踢掉球鞋,拔下後腦勺的原子筆,鬆開兩顆前扣,她從冰箱裡面拿出蘇打水,仰頭喝兩口。
「棒呆了!」兩個旋身,她赤腳在地毯上跳舞。
今晚的表演秀很成功,光看台夥人——關袖的笑臉就知道。她接下不少筆生意。
看來他們今年年終會開出亮眼成績。
笑過、自我滿足過後,艾晴從大包包裡面抽出幾個工作計畫,順手打開答錄機。
她的「鬆口氣」在跳舞後結束。
「親愛的小晴晴,聽到我醇厚迷人的嗓音,知道我是誰嗎?賓果!我是你最忠實的傑森,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那個設計稿……」
有本事就跟我說你不交,我馬上追殺出去,把你從淫婦床上給揪下來!
艾晴停下手中筆,側耳仔細聽他說話,怒火在腦門上方七寸處燃燒。
「你知道的,最近台灣天乾物燥,好消息太少,在頹廢的年代,我實在找不出好靈感,不過,為我親愛的小晴晴,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在、在、在……下星期三之前把稿子交出來。就這樣嘍!拜……」
我叫你放火了嗎?天乾物燥跟靈感有什麼八竿於之內打得著的關係?年代不頹廢,最廢的人定他自己!
艾晴在筆記本裡寫下四個宇——回電傑森。寫完後,想一想,又補上一句——把他痛罵一番。
「晴姐,我是小米,正在床上翻滾的菜花森說他設計稿交不出來,要你多給幾天,我叫他自己去找你說。不過他肯定不敢跟你面對面,大概只敢在你的電話答錄機裡留言。沒關係,你不要回電,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把他挖出來,逼他乖乖交稿。
就這樣嘍!我要下班了。」伴隨電話結束的是一個大呵欠,小米累壞了。
小米打電話找她的時候,大概她關機,正忙著表演秀事情。
艾晴笑笑,把跟傑森有關的那行字塗掉。行小米在,這種破壞形象的事輪不到她出於。
電話答錄繼續轉動,全是一些沒辦法馬上和她聯絡,卻在後來接上線的人來電。
「小晴,你還是沒給人家回電話,你到底在忙什麼?知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最浪費不得?看看你大姊,一跳過三十門檻,人家連作媒的興趣都沒有,不要老把王作擺在第一位,乖乖聽話,媽咪等你的好消息。」
是媽瞇……噢!她想喊救命……
揉揉發痛的鬢角,艾晴拚命回想那個相親男人,他叫什麼,江先生?姜先生還是蔣先生?
她實在印象模糊,唯一有印象的是他那頭微禿秀髮,還好笑地在上面塗一層厚重發蠟,增加質量。
發油味道之重……艾晴皺皺眉頭,受不了。
電話、電話……她想半天,才想起自己把他的電話塞在外套門袋,定到衣櫃邊,翻過幾翻,好不容易從口袋裡翻出小紙片,紙片的摺痕太多,模模糊糊的字跡不甚清晰。
艾晴看看名片上的幾排頭街,揚揚眉。
「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
經濟條件好、身份地位高、學識經歷豐富,她應該給他打個一百分,不過……
想到要她天天對著燈泡吃飯睡覺,她會生不加死。
唉……小米說得對,豪門多豬頭,尤其是她們這種以「美」為行業的人類,忍受「丑」的挫折度太低。
走回客廳,她拿起電話。
「0925……這是1還是7?拿它當1看好了。」一組號碼撥出,她習慣性拿起細字筆在白色紙張上面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