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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決明

  月下不是沒碰過誤將她當成瓦子姑娘的男人,然而那些男人在鴇嬤嬤和其他瓦子姑娘的勸說下,都只能眼睜睜放她走,今天這隻畜生是完全不懂人話就對了!

  月下心一慌,想再呼救,腦子裡只閃過一個人名——

  「斐——」

  「這姑娘明明就說了她不是鴇兒,你這般強人所難豈不難看?」斐知畫不知何時出現,擋在男人面前。

  月下被扛抱在男人肩上,背對著他,卻從沒有一回像現在這麼高興聽到斐知畫的聲音。

  「干你何事?!」男人幾乎是斐知畫的三倍大——不是指身長,而是橫著發展的福態身軀,足足是斐知畫的三倍寬。再瞧斐知畫一副文人打扮、溫文儒雅,自然不將他放在眼底。

  「你扛著的人,是屬於我的。」斐知畫手裡拿著筆,在一張長紙箋上飛快寫著字。

  「原來你也想嘗嘗這鴇兒的滋味?」男人笑得粗淫。「那有何問題,等我玩完就輪到你了,滾一邊去等!」他揮手就要推開斐知畫。

  「我說了,你扛著的人,是屬於我的。」斐知畫臉上所有的笑容都斂了起來,語調輕柔得宛如夜風,聽來輕緩卻又悚然。他雙指夾著長紙箋,瞳仁一凝,紙箋燒了起來,在男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快燃盡的紙箋朝男人胸口點。

  「你——一男人先是一愣,忽而大笑,「你當這種娘們的力道就會讓我怕了你嗎?想打人,先回家學習怎麼握拳吧!哈哈——」

  狂笑聲還沒停止,下一瞬間,笑聲立刻轉為哀嚷,「唔?!好燙!好燙!」男人胸口一熱,身軀抖顫起來,那股熱意從皮膚開始滲透,沒入了皮下,就像有人拿著烙鐵在身上鑽,疼得他倒地打滾。

  在場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大伙都只看到斐知畫軟拳——不,那根本不能算拳,只是併攏雙指朝男人胸口輕碰,一切情況逆轉。

  月下因而逃離了男人的箝制,忙閃身到斐知畫身後,眼裡還有驚恐淚意。

  「你對我做了什麼?!好燙!」男人剝開自己的衣襟,只見胸口有兩個指腹大小的紅印,原來像血漬般,逐漸的,顏色像被皮膚吸走,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最後只像兩朵桃花花瓣的色澤,熱麻麻的痛也隨之消失,彷彿方才莫名的熱痛完全不存在。他抬頭瞅著斐知畫,竟在他唇邊看到詭譎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抿揚的惡意。

  斐知畫好意替男人解答,不過只用兩人聽得到的聲音。

  「那張『三年不舉』的符,算是給你的教訓。再動我的人一根寒毛,我會讓你『從此不舉』。你該慶幸方才沒吻到她,否則你的下場不單單如此。」話落附帶一聲陰寒的冷笑,讓方才才嘗了沒骨熱痛的男人這會兒打從腳底發冷——

  他是不是……錯將老虎當病貓?不然現在正對著他露出獠牙的文弱書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渾身上下的疙瘩不聽使喚,一顆顆直從皮膚上立起來?

  可是……為什麼文弱書生轉向身後風騷小鴇兒時,臉上陰狠像直接被脫掉,換上一張落差好大好大的討好笑臉,正軟語安慰著人?

  「所以我才叫你一個姑娘家別往瓦子院裡鑽,要是再遇上這種惡人可如何是好?」

  惡人?他覺得那個文弱書生比他還像惡人呀!現在想起他露出狠樣,他還是覺得好可怕……

  月下積著兩泡淚,怒瞪他,「我被嚇成這樣,你一定要挑現在數落我嗎?!你果然是我爺爺的好徒兒,他那套碎碎念的本領你快學全了!」也不懂得先安慰人!難怪她這麼這麼這麼的討厭他!

  「我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他當然會安慰,可是要先教訓完再安慰才行,免得教訓起人來沒力道。

  惡人還是在陪笑臉,而且還是用那種老好人的笑,看得他……毛骨悚然。

  「不用你管啦!」月下腳一跺準備跑開,但半途又折回來,在斐知畫面前跳腳,補上她的不滿。「還有,我不是你的人!你一直胡說八道,要是害我嫁不出去,你就該死了!」吼完,滿足了,她掉頭就跑。

  「我是很認真的。」斐知畫對著遠去的身影輕道,當然鼠竄而去的月下沒聽見。

  他笑沉了,衣袍輕揮,循著她的腳步而去。

  「少爺,您沒事吧?」男人的家僕扶起狼狽坐在地上的主子。「要不要屬下撂人去教訓那男人?要不要屬下派人去查那名風騷姑娘的住處?要不要用上回對待豆腐西施那些招式將姑娘擄回府上,霸王硬上弓……少爺?」怎麼整個人呆呆的?

  男人臉龐滑落一顆眼淚。

  「霸王沒辦法硬上了……三、三年不舉……」

  好狠啊!嗚嗚。

  第三章

  春之初,在樹梢悄悄萌芽,跟著吐了新綠的嫩葉降臨人間。

  末冬的風、初春的涼,交織於林間,山頭最巔的雪還沒溶盡,山下卻已是春意漫漫,身子壯一些的人老早就脫去厚氅,一身輕便地換起春裳。

  綠榭水石圍繞的私園裡,串串早綻的紫籐迎風搖曳,蝶兒似的花瓣彷如正穿梭飛舞,享受第一道春風。

  越過紫籐,隔了水幕,便是曲府後堂,地上鋪綴著城裡最巧手的織女一橫一縱織繪出來的軟席,赤足踩在其上仍能感覺絲綢的輕軟;後堂擱著兩人寬的栲栳圈椅,椅間擱著軟墊,讓人或坐或躺都倍感舒適——是的,非常舒適,看正躺在上頭喝人參茶的男人就知道。他半瞇著厲眸,減去不少平日的威嚴,像只打盹的虎,收起利爪,變成了貓似的。

  「要裝出這模樣,很辛苦吧?」栲栳圈椅裡側臥的男人是曲府當家主子曲無漪,頎長的身軀塞在特別訂做的長椅間,還足足多出半截腳丫子,他將手裡的參茶遞給一旁的管事曲練,對花梨木桌前繪畫的男人娓道。

  「爺,並不會。」這好聽又堅定的嗓,來自於斐知畫。

  「喔?要在她面前做出你不擅長的傻笑,不辛苦?」

  「我只要見到她,就忍不住開懷,心裡暢然,臉上自然笑開,不辛苦。」像現在,一提到懸在心窩裡的俏姑娘,笑意又飄上唇畔,讓那張俊顏更俊幾分。

  「別在我面前笑,我看了不爽快。」尤其當他完全熟知斐知畫是什麼貨色,這種笑容看來太陌生、太做作。

  「那您就不該挑這處讓我放眼就能瞧見她在湖畔戲水的後堂。」斐知畫手裡那幅山水裡,涓流的山瀑底下,有名長髮美人在玩水,而斐知畫前方的鏤空雕窗外,遠遠的,也有個姑娘在淺湖邊玩得不亦樂乎。

  「這裡要瞧見那麼遠的她,還真得有好眼力。不過對於你這個秘術師來說,就算摺隻鳥飛到她頭頂上去窺視她沐浴都不是太困難的事。」

  「這種小人舉止,我可從沒動過念。」斐知畫當然知道自己的本領,太過容易做到的事情,他反而沒興致做,更何況……賞春景這事兒,若要依附一隻秘術弄出來的紙鳥,還不如親眼目睹更有樂趣。

  「還玩這種君子的把戲?」曲無漪嗤笑,眉宇間儘是不屑。

  「君子嗎?」斐知畫也跟著笑,只是他的笑容比曲無漪的不屑更不屑,似乎對這兩個字感到可笑。

  「這模樣還比較像我認識的斐知畫。」他看慣了這張臉的斐知畫,拜託別拿那種傻呼呼的笑臉來荼毒他雙眼。「你若是真喜歡她,我不介意讓曲練在西廂替你們整理間新房,命人十天半個月不許打擾,讓你好好享樂一番。乾淨俐落向來是你的行事風格,面對她反而拖上好幾年,我都快看不過去了。」

  曲無漪與斐知畫,說主僕不算主僕,但是斐知畫替曲無漪工作,只要曲無漪付得起他要的價碼,任何事,他都願意替曲無漪做。而月下是曲無漪手下書肆的專屬畫師——專司春宮秘畫。

  只是月下不清楚曲無漪與斐知畫竟是舊識,當然更不清楚遠處有兩個男人正對她指指點點,商討著將她清蒸還是紅燒。

  「她如果主動開口約我一塊進西廂,我是不反對在那裡待上十天半個月不出門。」可惜這只辣貓兒只會指著他的鼻尖,說她不屬於他——呵,她不知道她那模樣有多可愛,她越跳腳,他就偏越不願順她的意。她不屬於他?不,她只是「還」不屬於他,這不過是代表——時候未到。

  「你直接拿『合歡符』用在她身上不就得了,包她立刻就往你身上蹭,說不定你連動手都不用,她自個兒就脫乾淨等你寵幸。」比十斤春藥還有效。

  斐知畫挑起劍眉,「說到『合歡符』,爺,上回您不是向我討了一張去試,結果如何?您……得逞了嗎?」露出打探的趣笑。

  不問還好,一問便讓曲無漪雙眸凝起怒意,嘴裡那聲冷哼可是清晰可聞,自椅上坐直身。

  「『合歡符』失效了?」斐知畫沒等他回答,再問。光看曲無漪的臉色也知道「合歡符」沒讓大少爺他嘗到什麼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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