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一樣。」說得好像他單方面演著獨腳戲似的。
「是你先說愛我的。」先後順序代表著輸贏,她不讓步喔。
「是你先愛我的。」他是先開口那方沒錯,但是先愛他的人,是她。
「明明就是你先說的!我是在……後來才說的。」猛然想起她回應他的那時,兩人正做著什麼私密事,她氣勢削減。
「不爭這種事了,好嗎?」
「你先認輸就好了呀。」
「我認輸。」
「你太沒志氣了啦!」讓她贏還有意見。
「輸給你又何妨,你願意愛我就好。」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好像也有點道理……她爭這種輸贏就顯得太孩子氣了些。
反正是他寵出來的,活該。
各人造業各人擔,她是他的業,他也不能有怨言。
「你笑得眼都彎了。」腦子裡八成沒閃過什麼好事。
「只是開始同情你。」同情他以後要花一輩子哄她、騙她、包容她,想想真該替他掬一把男兒淚。
「同情我愛上你?」
「那不值得同情,好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戳刺他的胸口。他敢否定就別怪她翻臉,對他始亂終棄,玩玩就算!
「那你同情我什麼?」
「同情你遇到我,活該讓我欺負。」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貶損自己的意思。
「我感謝能遇到你。」他不會用同情這兩個字,如果真要用,他會說:是天同情他,讓他遇到了她。
「甜言蜜語,說來也不臉紅噢?」真正臉紅的人是她。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出更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她笑著推開他,身子鑽出被衾,但只來得及探出一隻裸足,又讓人逮回榻上。
芙蓉帳裡,淫艷樂無窮。
尾聲 知畫之章
我一直知道,有個矮娃兒時常攀著我的窗,睜著骨溜溜圓眸往我房裡瞧,我漠視她,不在乎她每回見我繪完畫便撕起畫時掩藏不住的抽息。
「斐撕畫……為什麼要撕畫?」困惑的嗓,軟軟憨憨的,似乎吮著指,讓人聽不明白,但叫錯了我的名字,這讓我不開心起來,我投過去一記瞪視目光,嚇得攀在窗邊的人重重跌了一跤,聲音之大,足以想見摔得多疼。
窗欞上經常出現的小小柔荑消失了許久,我以為會重新再爬攀回原地,然而等了良久,那雙手沒回來,房外有哭聲,像小獸的吟狺。
我仍在繪著,沾了墨的毫筆不曾停止,要自己專心,別為小事分心,只要畫好圖就好……
哭音飄飄搖搖,從我左耳飄到右耳,再從我右耳繞到腦門,不曾間斷。
最後唇線一筆畫壞,我心情惡劣,決定先拈除妨礙我認真的人,揉掉紙,擱下筆,我拉開門扉出房門。
坐在地上的娃兒雙手掄著小拳,揉著汩淚的眼,看見我時,兩條細膀子朝我伸來。
「痛……」你哭嚷。
我當然知道痛,因為那摔下來的「砰」聲很重。
「好痛……」兩隻手臂沒放下,彷彿在等我彎下腰抱。哼,想都別想。
我在思索,現在如果揮手要你滾,有多大的成功機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哭去。
「嗚……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裡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你的拳兒沒在揉眼,讓我瞧見你眼淚流得多洶湧,我從沒見人如此哭過,又醜又難看,不過因為你年紀稚小,哭成這樣也不會讓人恥笑,你的淚像瀑布,不住地從眼眶淌下,像不會有流盡之日,我對這種棘手事毫無經驗,也不打算為你首開先例,知道自己想轉身回房,這念頭沒斷過,雙腳卻不是往後退,而是跨出了門檻。
「爹……娘……」你還在哭。
「你爹娘哪去了?」我在你面前蹲下身問,話離了口,我自己怔忡不已,我以為自己要問的是——你還要哭多久才滾。
你的手臂像逮著浮木,勾在我脖頸後,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滿臉眼淚鼻涕隨著抽噎而滴落,我嫌惡皺眉,想要撥開你,卻先聽到你哭著顫音,「天上。」
原來也是孤兒,與我一般。
「真的有這麼疼嗎?」又是驚訝,我真正想說是——找別人哭去。
「疼。」小腦袋在我懷前點了點,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可憐兮兮。
「是臀兒疼還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總覺得你方才哭爹喊娘的聲音遠比嚷痛還要淒厲。
「都疼……」你的眼鼻嘴都紅紅的。
「要抱著我就不許哭。」否則別怪我起身走人。
「可是心裡難過就會哭呀。」你說得理所當然,彷彿阻止你哭泣的我才是大錯特錯那方。
「那你就放手。」我不想當草紙,讓你拿來擦淚擤鼻涕,想來就噁心!
「不哭了,我不哭了。」你邊說,邊拿我衣服抹臉……看到胸口一片濕糊,我懊惱自己今夜的多事,早知如此就放任你在簷下哭到瞎也沒我的事!
唉。
「別像只蟲子攀樹,站直身子。」怎麼有人身子能這麼柔軟,像以前娘親買給我的棉糖,如白雲一般,不敢用手碰,怕碰散了,嘗進了嘴裡,滿滿的糖甜香滋味。
「我臀兒痛……」
「我不會替你揉的。」我狠然打碎你的希冀,眸子再怎麼閃呀閃也沒有用,我不心軟。
「我娘都會……」
我是你娘嗎?——我很想反問,但我不想和一個奶娃兒爭這毫無意義的事兒。
「你跟我來。」話一說才發現你輕得可以讓我抱著走,乾脆一把拎著你進我房裡。
「你要幫我揉藥嗎?」
「我房裡沒有藥。」瞧你哭得淒慘,我想到一個方法解決你的疼痛——雖然我非常不願意用這個方法,但是只要能讓你止住哭泣,說不定就可以趕你走了。
我打定主意,取來紙箋畫符,這是止痛符,能讓一個肚破腸流的人還能談笑風生的咒術,用在撞疼臀部這類不見血的小傷口似乎牛刀小用,但為了我的耳根清淨,我想很值得。
「把眼閉上。」我拿著符回到你身邊,命令道。
「閉上?」你仍用著水濕清靈的眼看我,眼裡有快滿溢出來的信任。
「對,閉上。」快快轉開那種波光粼粼的楚楚眸光吧,看了刺眼。
「喔。」你沒追問我要做什麼,完全聽我的話。
我把點燃的符壓按在你臀兒上,當符燒盡,咒術便進到你體內,將所有痛楚化為虛無。
「熱熱的……咦,不疼了耶……」你很驚訝,想轉過頭睜眼,我立刻壓制你的腦袋,嚴令出聲。
「不許張開眼。」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想暴露自己是秘術師的身份,就是為了這世代家傳的秘術,我的家人被一夕滅盡——我爹的秘術惹來殺身之禍,我引以為誡,死守秘密。
「好舒服……」你傻笑。
「喂!別睡我床上!」我不敢相信你就大刺刺在我的床上打起酣呼,任憑我叫你喊你,你一動也不動,我幾乎以為你是假裝的,連拍了你的臉頰好幾下,拍紅了豐軟的頰,你還是不醒。
「我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威脅,應我的只有微微呼聲。
「我真的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將威脅實行,打橫抱起你,真的把你放在房門外,關起門扉。
「終於安靜了。」久違的寧靜清幽,我真該死地想念你。
坐回桌前,繼續畫我的圖。
忽而一陣沁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將桌上的油蠟火焰差點吹熄。
「風怎麼變大了?」我抬頭。
你睡在外頭,會冷吧?
不對,你裝睡,說不定早冷跑了。
我勉強把注意力落回紙上,看到自己畫出一張完全失敗的圖,這是今夜第二回的失敗之作,原因全在你身上。
第一次是你哭聲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靜靜,同樣讓我心神不寧。
我再度跨出門,這回卻是把蜷縮在簷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瘋了。看著那張酣睡滿足的臉蛋,我擰皺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這種事還不僅止發生一回!
我的床上,幾乎夜夜都睡著你,早上醒來望見的第一張容顏,都是你。
我一點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這種親暱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這樣依賴著!
「你為什麼畫完圖就撕掉?」你老愛追著我問這個同樣的問題,我不想答,當你不存在似地漠視你。
說出來,應該會嚇壞你。
我撕畫,是為了殺人。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長凳,用最近距離看我作畫。
我的眼由手裡畫中挪到你臉上,對於你的審美觀感到可笑。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猥瑣的長相、面露凶光的男人肖像,能稱之為好看?!我忍不住嗤問。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裡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撕畫的聲音總是能令我渾身血液沸騰,看著畫裡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剝離,我心裡的獸被喚醒,我無法滿足,將畫再撕得更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