禎王爺想了一下,點點頭。「你說的也是,依你之見,那該如何?」
「外甥認為,理當由表哥親自前往才是。」
禎王爺和王妃聞言,相視—眼,不覺有些遲疑——
「這樣妥當嗎?衡兒現在身子不是很好,萬一有什麼閃失……」王妃擔憂道。
「姨娘只管放心,我們二兄弟都可陪表哥一同前往。」彥武說道。
「這……」
「也好,那就由你們兄弟二人陪君衡去吧!」禎王爺思考片刻,決定道。「你們自行前往,可以先探一探九公主的虛實,再決定是否要請求九公主伸出援手,免得我貿貿然就遣人去相請,有唐突之失。」
王妃聽了,這才沒有異議。
「王爺說得也是。」她轉向兩兄弟:「彥文、彥武,這就有勞你們了。」
「應該的。」
「對了,衡兒人呢?」王妃突然想起,左顧右盼了一下。「為何到現還不見人影?」
應君衡和彥文、彥武二兄弟向來是焦孟不離,那兩兄弟已經在廳上坐很久了,卻始終不見應君衡出現,王妃不免感到疑惑。
「喔,表兄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要去東郊散散心,順便掃一下周姑娘的墳。」
一聽到「周姑娘」這個稱呼,禎王爺和王妃的神情顯出一絲訝異,但很快便黯然下來。
「蘭萱啊……不知不覺,她也已經過世三年了……」
大廳上頓時一片沉靜,只有窗外的涼風呼呼地吹著,有一種傷逝的悲哀。
* * * * * * * *
東郊,群山綿延成一片幽靜山野。
麗日時,明亮的陽光灑落群山,映照出一野明媚亮麗的幽景;而陰天時,就像此刻一般,四周山巒只是灰濛濛的一片,在濃重的雲露籠罩下,顯示出一種荒涼陰沉的意象。
山中小徑,是讓荒煙蔓草埋沒的幾塊石皮,由山腳零零落落的蔓延到雲深不知處的山間。
在幾不可辨的石徑旁,孤立著一座石墳,也同樣埋沒在荒煙蔓草中——
這座墳是一片綠,墳上攀爬著滿是枝蔓的籐蘿菟絲,繁雜糾結,交織出一張濃愁不散似的密網;墓碑上也爬滿了綠痕,蘚苔地衣之類的青苔緊附其上,整塊墓碑看起來宛如一塊青石。
那碑石立在灰暗的濃霧中,陰沉沉的似乎在訴說著一種無言的悲涼……
遠方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漸漸靠近。
不尋常的聲響造訪這一片寂寥山野,四周隱隱約約透露著詭異。
馬蹄近了。
那是一匹高大的駿馬,漆黑的皮毛在荒霧中微微閃著光亮。這對死灰的四周,是如此的不搭調……
而馬背上的那個人,更是突兀的出現。
那是一個俊逸不凡的高大身影,雖顯得有幾分削瘦,卻絲毫無損其瀟颯英姿。
他來到孤墳前,策馬駐立。
月白色的衣擺在瀟颯的冷風中翩然飄曳,薄霧中,宛若幾片化為白蝴蝶的紙灰。
那人靜靜地望著孤墳,俊朗清亮的眸子似無焦距般,俊逸的容顏凝著一種漠然的情愫。
墓碑上的刻字在青苔侵蝕之下,早已是模糊難辨的一片荒蕪;然而儘管如此,望著孤墳的應君衡依然很清楚那個埋沒在青苔之下的名字——
周蘭萱。
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是他在五年前,十七歲時所娶的妻子。
她原是周尚書之女,經父母之命嫁人他們禎王府,但過門不過二年,年僅十八歲就夭折了。
對於這個過於文靜溫順的小妻子,應君衡沒有太多的印象,唯一的記憶,是她那抹總愛躲在角落偷望著他的靦腆笑靨。她死後,他也甚少懷念起她。
琴瑟二年,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一個必然的過客,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從不曾造成任何波動和漣漪。
但最近,他竟意外的想起了她。
那抹靦腆的笑,她身上慣有的香味……
沒來由的,他想起她,有意無意地就會來到她墳前走走,但望著她的墳,心中卻又沒有任何感覺。
應君衡又靜立了一下,驀然策馬離去——
往山野的更深處行去。
近來連日夢魘令他抑鬱,他想藉此機會透透氣。
他馭馬緩行,寂靜荒涼的山間惟有規律的馬蹄聲輕輕的迴響著。
忽然,一個輕細、幾不可聞的抽氣聲隨風而來,輕輕飄人他的耳中。
他下意識地往聲音的來向尋去。
行不多時,他來到一片石皮光滑的峭壁之下,發現一抹玉色的身影懸於峭壁上的一株枯松間,情況岌岌可危。
谷風習習,那一抹身形微微飄蕩,猶如一隻初展稚翼的纖弱蝴蝶。
不作多想,應君衡即刻躍離馬鞍,施展輕功登上石壁。
只見他身形靈動、行動迅捷,屏息間便來到那個人的身邊。
應君衡不敢多耽擱,一手握住枯松枝幹,一手攬住那人的腰間,翩然躍下。
那人絲毫沒有掙扎,又輕盈的似乎沒有重量,應君衡不禁感到疑惑。
安全落地之後,應君衡立刻放開懷中的人,想看清對方究竟是何等之人。
一見之下,應君衡不禁怔然——
面容似玉、雙眸如星,絕美若清曉薔薇、幽麗如月下芙蓉,竟是一個艷絕天下的無雙麗人。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應君衡心中暗自驚異。
正想詢問對方的來歷,只見那個美人略一拱手——「多謝相救。」
她的嗓音細若乳燕初啼、輕如露滴空谷,應君衡尚不及確定她是否真的曾經開口說話,對方早已轉身離去。
「請稍等,姑娘……」應君衡開口相喚,卻喚不回她漸行漸遠的倩影。
他不禁趕忙向前追去。
那位姑娘似乎對這帶的野嶺山徑甚為熟稔,一眨眼間便消失在應君衡惶急專注的視線之內。
他只能悵然的立在原地。
風靜靜地吹著,在微著涼意的風息之中,依稀殘存一陣幽絕的冷香,證明那個美人曾經在他懷中的事實。
第二章
一抹纖麗裊娜的玉色身影在荒涼的山徑間迅速地穿行。
習習的谷風輕輕吹拂著,揚起她一片沾染著殷紅血跡的翩翩衣袂。
這位有著絕色容顏的姑娘很顯然的受了傷。
她身形匆匆的趕路,然其莊重沉穩的神情、雍容不凡的舉止,突顯這位姑娘不同於一般人的修養氣質。
她走到一座古老而陳舊的破院落外,停下腳步。
「邵婆婆。」隔著一道殘破不堪的舊籬笆門,那位姑娘輕聲地呼叫。
不一會兒,那道破門咿呀一聲的打開了,出現在門後的是一個蒼老的婦人。
「小姐,您回來了。」老婦人出門迎接那個美人,衰頹的容顏是一慣漠然的神色;然而從她的動作和稱呼,卻可以明顯的看出她對那位年輕姑娘的敬畏之情。
「嗯。」被稱小姐的姑娘輕應一聲。
這棟破屋顯然就是這位艷美絕寰的姑娘的住所。
「小姐,您這!?」老婦人見到那位姑娘粗布衣衫上所沾染的血跡,不由得大吃一驚,驚惶之情溢於言表。
她連忙拉住那位姑娘手臂,仔細察看。
只見在那位姑娘纖細白皙的手臂上,驀然刻劃著兩三道殷紅的血痕,呈長條狀的傷處還不斷沁出鮮血。
「怎麼會這樣,小姐?」
相較於老婆婆的緊張,那位姑娘顯得冷靜異常;淡漠的神情彷彿不覺得自己受了傷似的。
「沒什麼,只是方才採藥的時候,不小心教枯枝給劃傷了。」她輕描淡寫的說,逕自走進那座殘破不堪的院落。
這位姑娘就是方才受困於峭壁,為應君衡所救的那個人;但她卻以寥寥的幾句話,輕易抹煞掉不久前峭壁遇難的經過。
「您又跑去採藥?我不是說過,您要用藥材,就吩咐奴才一聲,奴才到城裡給您抓些來,為什麼您又親自到山裡采?」邵婆婆有些不滿的跟在她身後嘮叨。
這位姑娘聞言,神情微微一變,眼中似乎閃過一抹黯然的情愫。
但她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回答邵婆婆;繼續往院中的破屋行去。
她來到房中,持起衣袖,隨意抓來一條碎布,替仍微微滲出血絲的傷口包紮,態度輕忽至極。
邵婆婆跟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況,連忙說道:「小姐,您這樣做如何可以?奴才到城中替您請個大夫來處理傷口。」
她說著,便要轉身出門而去。
「站住。」那位姑娘開口阻止了她。
「小姐?」
「不用去了。」她冷冷的說。
「可是您的傷不得不處理。」老婆婆仍執意到城裡去。
「我說別去,就別去。」這位姑娘轉過頭來和她相對,神情漠然而冷淡。「你忘了城裡那些人,是如何看待我們的嗎?何苦去自取其辱。」
聽見她這麼說,婆婆顯得有些遲疑;但她還是不死心地說道:「無論如何,奴才也要試試。」
「你……」
那位姑娘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邵婆婆很快又開口,打斷她的話——
「何況,我們的糧食吃完了,我也必須再拿些珠飾進城去換。」
她說完之後,不待那位姑娘開口,便匆匆地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