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確也是貴族之女,還是天子流落在民間的女兒……
應君衡思及此,不禁心生感慨。
這樣的人,竟然有這樣的命運……生為皇族卻被貶為這般低賤的庶民,想必是她心中最大的憾恨吧……
他正想著,簾內琴聲已歇。
殤月將琴收入琴事宜,正想入內室休息,一抬頭,忽然見到應君衡坐在外面。
「君衡?你來了,為何不進來呢?」
應君衡見她已發現他,這才掀開簾子進去。
「幾天不見,我看你怎好像更削瘦了?」他走到殤月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把她抱在懷裡。「是不是這幾天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的事,想是你看錯了。」殤月依在他懷中,倩然巧笑。「對了,這幾天你上哪去了?」
她儘是以不經心的口吻去問,但天曉得她對這件事掛意了多久,幾乎令她寢食難安。
「最近府中來了一位客人,為了盡地主之誼,我陪了她幾天。」
他言語中的客人,指的自然是嬌鳳。
這些天來,嬌鳳天天纏著他,要他陪她東奔西跑;來者是客、且她又是他的表妹,他不好意思拒絕她的要求,只得全程奉陪。
嬌鳳如今仍住在府中,他今天是趁她不注意之時才偷溜出來。
雖然對嬌鳳有點不好意思,但在他心中,畢竟還是殤月重要。
「原來如此,想必那位貴客,比多重要吧?」殤月開玩笑似的說。
「怎麼會呢?你別這麼想,我會陪她是不得已的!」應君衡連忙解釋。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殤月微微一笑,順手撥理一下他額前微亂的髮絲。「開玩笑的,這有什麼好著急的?.」
「我怕你誤會。
「誤會?」殤月搖搖頭。「我不會誤會你的。」
「什麼意思?」
「既然相信你,又怎麼可能有誤會?」她淺笑著望著他。
看著她眼中全然的信任,應君衡心中一陣激盪。
「殤月,你……」
他正想說些什麼,懷中的殤月突然咳嗽起來。
「殤月,你沒事吧?」她咳得劇烈,應君衡不禁有些手忙腳亂。
殤月搖搖頭,以手中掩口,依然咳個不停。
應君衡連忙替她拍背順氣。
驀然,殤月發出一聲類似嘔吐的聲音。
「殤月,怎麼了?」他緊張地問道,低頭想看看情況,但因為殤月一直伏在他懷中,他無法看見她的臉,因而心焦不已。
「你沒事吧?還好嗎?」
強忍住一陣昏眩感之後,殤月微微抬頭,挪開掩口的手巾一看——
這一看之下,她差點暈去,整個人頹弱地癱軟在應君衡懷中。
「怎麼了?」
應君衡連忙扶起她纖細的肩膀看視,只見她顏色如雪,呼息微弱。
「殤月……」
她暗中將那條手巾藏人自己的袖中,強振精神睜眼說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不行,我帶你到城中求醫。」他說著就要將她抱起來。
他知道殤月素有輕微癆病的徵兆,雖然目前未成大礙,也不應該就這樣放任她咳下去。
「不用了。」殤月輕輕按住他,不讓他起身。
「殤月,你不能不看大夫啊!」
殤月不語,只是靜靜地依在他懷中歇息。
「殤月……」
「我真的沒事……讓我休息一下好嗎?」她說著就輕輕合上雙眼。
應君衡見她如此,也不忍心強迫她,只好默默地抱著她。
「你安心休息吧,等你好一些,我熬點燕窩讓你喝。」
殤月點點頭,將頭枕在應君衡寬大厚實的肩膀上。
君衡一直以為她的病不甚嚴重……這樣也好,她不想讓他擔心;但其實……
她的命大概不長久了。
殤月閉著雙眼,淚水卻悄悄地直流下來。
她原有癆症,從前不是很嚴重,但由於長期失於調理,如今已轉為沉倆、藥石罔治。
身體上的虛弱,同時導致「反噬」的情形越來越頻繁。那些受她控御的鬼物,隨時伺機擊殺她……
為了和不時入侵體內的邪靈對抗,她的體力又更加耗損。這樣的惡性循環,讓她的性命微弱得如風中殘燭一般,幾乎朝不保夕。
雖然她總是在應君衡面前裝作沒事的樣子,但其實她心裡很清楚,如今也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長壽之人,夭折是遲早的事,但她沒想到自己的壽命竟短暫如此,她想不到啊……
可憐她還能和應君衡在一起多久呢?
想到這裡,她淚如泉湧,很快地沾濕了應君衡的衣襟。
「殤月?怎麼了?為什麼哭呢?」他抬起她的臉,不解地望著她的淚痕。
她搖搖頭,隨手拭去臉上的淚滴。
應君衡握住她的手,輕柔地替她拭淚。「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請人治好你的病,你不要胡思亂想。」
殤月聽了,勉強一笑,沒有說什麼,心中卻甚是淒然。
君衡啊,知不知道……她不會好了呀!神仙難救無命人……
根本不明白她心思的應君衡收緊摟著她的手臂,繼續說道:「我想,我還是盡快娶你入門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時時照顧你了。」
「令尊、令堂會同意嗎?」
「我堅持如此,他們想必也沒話說。」應君衡單純地認為。
而且,就算他們反對,也阻止不了他的決心。
殤月淡淡地笑了一下,輕柔的笑意閃爍著幸福的光彩。
「我想,你還是別娶我了。」她輕輕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這就夠了,只要他真的有這份心,就夠了……
難道她真的會要他娶她為妻嗎?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夠資格,也沒這種命。何況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她的病情加劇,怎能要他迎娶一個將死之人?
「你說什麼?」應君衡聞言大驚。
殤月微微一笑,「別緊張,我的意思是,此事不急,我們可以過一陣子再說。」
「是嗎?」他怎麼總覺得她似乎不是這個意思?
不知為什麼,她那因為虛弱而略顯得飄忽迷離的表情,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是啊。」殤月說著,又慢慢靠回他懷中。
真希望時光可以就此停止……她好想就這樣靠在他懷中一輩子。
殤月合上眼,靜靜地休息。
就在她將要沉沉入睡的時候,忽然前院傳來邵婆婆吆喝的聲音。
「你是哪裡來的毛丫頭,居然在這裡撒潑?」
殤月驀然驚醒,抬頭困惑地望了應君衡一眼。
應君衡同樣感到莫名其妙。
「你管我!你這個死老太婆,居然敢攔本郡主,活得不耐煩了你!」另一個年輕而潑辣的聲音傳來。
「是她!」應君衡聞聲,不由得一驚。
是嬌鳳!她怎麼會知道這裡?
「誰啊?你認識嗎?」
應君衡正想回答,前院的爭吵聲再度傳來。
「喂!你不能隨便進來啊!」
「滾開!死老太婆!我要找我的衡哥哥!」嬌鳳已叫嚷著闖入「泣蕪居」。
「她就是我所說的那位客人。」應君衡回答道,表情有些無奈。
「女的?」殤月神情微變。
「是我表妹。」應君衡怕她疑心,連忙補充說道。
此時前院又傳來一個聲音——
「嬌鳳,別這麼魯莽!看你把老婆婆推倒了。」
是彥武。原來他也來了,難怪嬌鳳會知道他人在這裡……
「少囉嗦!誰教她要阻攔本郡主?本郡主沒把她打個半死,算很便宜她了!」
殤月見來人如此無理,擔心邵婆婆會出事,便要站起身來。「我出去看看。」
「我扶你。」應君衡連忙扶住她,讓她靠在他的身上。
他護著殤月纖弱的身子來到迴廊上,只見嬌鳳和彥武人已在庭院中。
「衡哥哥!」
嬌鳳一見到應君衡,立即興奮地向他衝去,卻意外發現他懷中摟著一名女子。
「衡哥哥,這個女人是誰呀?」她嘟著嘴,老大不高興地問道。
「她是……」
應君衡正想介紹殤月的身份,嬌鳳卻猛然一拍手,打斷他的話——
「喔,我想到了,她就是彥武所說的那個鬼公主,對不對?」
「喂,我哪有說啊?」她身後的彥武連忙否認。
就算他真的有這麼說,在應君衡面前,他也不敢承認。
「有,你有說。」嬌鳳笑嘻嘻地轉頭面向彥武說道。「你說這個叫做泣什麼居的鬼屋住著一個半人半鬼的空頭名兒公主,還叫我不要來,說是會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嬌鳳!」應君衡不待她說完,連忙喝止她。
「衡哥哥,難道我說的不是嗎?」她回頭說道,一雙帶有敵意的眼睛不客氣地上下打量應君衡懷中的女子。「不過呢,我覺得她不像鬼那!看她那個樣子,倒像個狐狸精……」
「嬌鳳,你再亂說,我就要生氣了。」
「本來就是嘛!」嬌風依舊任性地說個不停。「人家舅母也說,這裡住著個妖精,你的魂都被她迷走了!」
殤月聽到這裡,整張臉已全部泛白,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她不懂事,隨口亂說的,你別放在心上。」應君衡連忙低頭安慰她。
嬌鳳見應君衡待她如此溫柔,心中不由得越發動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