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嵐卿獲勝後,被請入「萬家莊」接受莊主萬鈞的招待。那時他和宋襄兒才知道,今天和他比試的男子,是萬鈞的外甥,莊內的人都叫他一聲雲少爺。雲少爺和他們同席,不過,並不特別說話。宴飲結束後,莊內的奴僕,帶著楚嵐卿和宋襄兒到各自的房間安歇。
宋襄兒梳洗過後,信步到庭中。正好碰上楚嵐卿月下舞劍,只見楚嵐卿手中寒光出鞘,劍飛如龍,俊逸的身形跟著盤轉起落。劍氣如虹,本是剛強凜冽,而他身轉似舞,將劍氣御收為一彎月色。幾番轉折,柔中寓剛,剛裡還柔。一柄寒劍,霎時生氣勃發,姿態奔揚。
宋襄兒這才真見到楚嵐卿俊逸卓然的神采,她忍不住喝采道:「好啊!」
楚嵐卿一笑,一翻劍鞘,反手收劍,劍光如龍潛深海,瞬沒蹤跡。
宋襄兒快步到他身邊。「楚嵐卿,你還想和我做朋友嗎?」
楚嵐卿楊笑。「是什麼事情讓你回心轉意,肯收我做朋友了?」
「是你手上的劍。」宋襄兒搭上他的劍。「聽我這朋友一句話,別讓你的劍埋沒了。」
「我從來都拿它行俠仗義,未曾埋沒。」楚嵐卿握劍展笑。
「不只如此的。」宋襄兒睜眸盼著他。「今天見你舞劍,我才真曉得,為什麼你師兄會說你是練武奇才。為什麼不參加『名劍會』呢?一來可試自己的能耐,二來可多番砥礪,讓你的劍術更致登峰造極啊!」
楚嵐卿笑笑,卻不回答。
宋襄兒經弄著手指頭。「我不懂劍術,說的怕是門外漢的話,讓你見笑了。可……可我是真的……喜歡那個舞劍的你,英姿勃發,神采出眾,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楚嵐卿故意皺眉。「原來我平時在你心中,是這樣不堪啊?」
「不是的!」宋襄兒急了。
楚嵐卿一笑,輕捏她的面頰。「逗你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知道嗎?『名劍會』是個殘忍的地方。」他的語氣中,有難掩的語重心長。
「你說的,是像今天比試時那樣凶險的情形嗎?」宋襄兒沉思了一會兒。「若是這樣,難怪你不願意再參加了。」
「其實大多數的比試,都是點到為止,很少要以性命相搏的。只是對一個劍客而言,最殘忍的事情,並不是死在劍下,而是遭人訕笑和遺忘。『名劍會』我參加過兩次,見到長江後浪勝出,也見到江湖前輩沒落。我曾經是後起之秀,少年得志,可是終也會淪為手下敗將,慨然失志。」這些話,楚嵐卿從未對人說過!但是對她,他沒有隱瞞。
宋襄兒眉頭深鎖,好不容易,才想出勸他的話。「你才二十幾歲吧,怎麼想得這樣遠呢?況且輸贏勝負不都是常事,你是不是太重得失、太放心上了。」
「襄兒。」楚嵐卿深凝著她。「我問你一句,今天的比試我若是輸了,我會如何,我該如何?」
宋襄兒一想,忽然有些明白了。
「襄兒。」楚嵐卿微拈一笑。「你說的沒錯,我是過於得失了。可是我出身世家,投入名門,一路得志,從未受挫。眾人見我是被拱在雲端之上,哪裡知道雲端上面的人戰戰兢兢,因為上了雲端,就摔不得了。」
宋襄兒沉思之後,說道:「所以縱然你喜歡舞劍,也不願參加劍會。你怕這一輸,就是粉身碎骨了。」
楚嵐卿輕喟。「所有的人都在看,看我到底將兩派劍法融會得如何?劍會之上,人人各懷心思,有人期許我發揚光大,有人既視我年少得意,有人真心喝采,有人存心奚落,劍會還是劍會,劍卻不再是劍了。所以,我選擇放棄劍會,卻仍保留著對劍的喜愛。這樣,不也是一件好事?」
宋襄兒看著他,眼裡錯織著瞭解與迷惘。
楚嵐卿摸摸她的頭。「怎麼了,不明白嗎?」
宋襄兒遲疑地點頭。「你說的有些深,我一時不能全懂。我的心思,很簡單的,若是真心喜歡,冒什麼風險,我也不怕的。我還是想問你,你是真的喜歡劍術嗎?」
「真的啊!」楚嵐卿笑出。「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
「可我聽得很糊塗啊。」宋襄兒癟嘴。「我覺得在我聽來,你喜歡的只是你自己;喜歡贏劍的自己,不喜歡輸劍的自己,這不等於你喜歡劍術啊!」
她的話,如當頭棒喝,猛然讓他一震,俊容丕變,他默不作聲。
宋襄兒趕緊道:「哎呀,反正我不大會說話,腦筋也不是太靈光,就只是這麼覺得而已啦,你不要放心上。」
「不,不是的。」楚嵐卿回神,勾出一抹笑。「你說的很好、很好。」她是個癡執而單純的人,也因為如此,她的話才能直指他的心中。
「真的嗎?」宋襄兒還不大確定。
「真的。」楚嵐卿輕樓著她。「能交上你這朋友,是我的福氣。」是她,讓他更誠實地面對自己。
聽他這麼說,宋襄兒、心頭還是有一絲失落,不過,她總是比以前開心,至少他知道,她可以幫助楚嵐卿一些事的。
***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宋襄兒哼著那天和楚嵐卿同唱的「將進酒」漫步回房間。
突然看見與楚嵐卿比武的男子,低頭在假山前面探尋。
「雲少爺。」宋襄兒記得下人是這麼喚他,也就開口叫了他一聲。
雲少爺回頭,看了她一眼。「嗯哼。」淡漠地哼了兩聲,繼續做他的事。
宋襄兒不以為意地跟在他旁邊。「你在找東西嗎?找什麼啊?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找?」
雲少爺看著她,一副嫌煩的樣子說道:「蜘蛛。」他要找的是一隻蜘蛛。
「蜘蛛啊?!」宋襄兒起了興頭,笑問:「有毒的,還是沒毒的?」
看她這反應,雲少爺倒覺得特別。「有毒的,不怕嗎?」和她多說了幾個字。
「不怕。」宋襄兒揚笑。「什麼蜘蛛、蠍子、蜈蚣、蟾蜍、蛇啊,我都抓過的。你把你要找的蜘蛛長什麼樣子,和我說清楚,我幫你找;要是找不到的話,我們放蜈蚣去咬死它,免得他咬到別人就不好了。」
雲少爺打量著宋襄兒,目光已然有變。「你放蜈蚣出去,萬一抓不回來,讓蜈蚣去咬到人,也是不好吧!」
宋襄兒吐道:「可是蜈蚣的毒性較低,比較好解,而且尋常都不會咬死人。」話都說完,她還沒意識到雲少爺的話,是想探探她的能耐。
雲少爺一笑。「好,我告訴你那蜘蛛的樣子,你來幫我找!不過,你要小心些。」言語之間,對她竟有了關懷的意思。
「我會很小心的。」宋襄兒展顏。
雲少爺描述了蜘蛛的形貌,宋襄兒便認真地與他尋找。尋找過程中,兩人還一言一語地談起。
「襄兒。」楚嵐卿的聲音,在後面響起。看到宋襄兒身影和雲少爺不知不覺中越靠越近,他的心裡,立刻覺得不大對勁。「你們在做什麼?」他抑下心中的感覺,扮出笑臉。
「我們在找一隻毒蜘蛛。」宋襄兒回頭看他。「你有事嗎?」
「蜘蛛啊!」楚嵐卿的眉頭皺起,他太瞭解宋襄兒了,為了蛇、為了蜘蛛,她是可以「拋棄」他的。他本來是突發奇想,想找她去夜遊,但看這情形,他只好說:「沒事。要不要我幫你找?」
「不要,不要。」宋襄兒連忙揮手。「這蜘蛛甚毒,你要被咬到,可就麻煩了。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楚嵐卿讓她的話堵死,只好說道:「你也別忙太晚。」
「嗯。」宋襄兒應了一聲,又回過頭去,和雲少爺一道尋蜘蛛。
楚嵐卿摸摸鼻子,回轉自己的房間。回到房間後,他左思右想,總是輾轉難眠,襄兒和那個雲少爺,看來好像很投緣的樣子。
楚嵐卿越想越不對,起身往宋襄兒的房間走去。
本來他怕擾了宋襄兒的睡眠,一度想回身,哪知到了宋襄兒房門口,才發現裡面燭火未減,隱隱約約地傳出她和雲少爺談話的聲音。
楚嵐卿眉頭飛揚,覺察事態不對,跨步,便去敲了宋襄兒的門。「叩!叩!」
「誰啊?」宋襄兒前來開門。「楚嵐卿?!」她有些驚訝。
「都是朋友了,以後叫我嵐卿就好了。」楚嵐卿對著宋襄兒一笑,眼角卻拋向雲少爺。這是示威,男人之間的示威。
「喔。」宋襄兒皺眉,不知他莫名其妙在堅持什麼。不過,她隨即展開笑容。
「我和雲正在聊天,你也進來吧!」
「雲?!」楚嵐卿眉鋒一勾、視線一掃,橫向另一個面露得意之色的男人。
那個雲少爺一笑。「我讓襄兒叫我雲的。」
陰險的笑容,楚嵐卿心裡暗咒,視線轉回宋襄兒身上。「襄兒?!你讓他叫你襄兒?」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感覺得出來,楚嵐卿不大高興,宋襄兒微愣。「嗯。」
雲少爺卻起身,橫在兩人中間,說道:「我與襄兒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