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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忻彤

  「等會兒看到的畫面可能會讓人反胃喔。」叔恩懷疑地看了眼前弱不禁風的嬌小女子一眼,好心地提出警告。「你的胃受得了嗎?」

  「需要我做些什麼?」她沒有多做回答,捲起衣袖,以行動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沒有再浪費時間去質疑她的能力,趕緊先替貓咪麻醉,然後一邊轉身準備器具,一邊吩咐她幫忙清洗傷口——

  「麻煩你挾起罐裡的酒精棉,把傷口上的血水和髒污擦掉,輕一點。」

  「好。」她鎮靜地依照指示完成他交辦的工作,立刻贏得叔恩讚賞的眼神。

  叔恩先幫貓咪掛上點滴,再拿出消毒好的手術刀,輕巧地下刀。隨著刀劃過之處,更多的鮮血湧了出來,而女子並不需要他提醒,立刻主動地擦乾血水,方便他做事。

  時間就在他沈穩快速的動作和她合作無間的配合下流逝,一個半小時過後,他長吁一口氣,對貓咪的主人說道:「我只能做到這裡,剩下的,就得看它的求生意志了。」

  「謝謝……」此時,女子壓抑許久的激動情緒終於崩潰,擔憂和害怕的淚水不斷地湧上,讓她哽咽得幾乎無法出聲。

  這隻貓已經陪了她三年,是她唯一的伴侶,今天一個不小心讓它跑出家門,她追出門,卻當場看到愛貓被機車輾過的畫面,要不是「好朋友動物醫院」就正好在附近,它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別客氣,我才應該謝謝你,否則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完成手術呢。」她確實是個好幫手,比怕血又愛大驚小怪的小楠有用多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應道,注意力全放在愛貓身上。看到它全身的毛因為手術被剃得七零八落,又虛弱地躺在那裡的模樣,她心疼極了。

  完全被漠視的叔恩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心地提醒她。「小姐,你要不要先把身上的血跡洗一洗?」

  「……沒關係,我回家再洗。」她低頭看看身上的斑斑血跡,看起來果然很驚人,但她並不在乎。

  「但你的樣子可能會……」他老實地再次提醒。「嚇到路人ㄟ!」

  她沿路抱著貓過來,衣服和手臂都沾上貓咪的血,連臉上都在慌亂中抹上了一些血,看起來非常嚇人,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她才是受傷的人呢。

  「說的也是。」她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搞不好會被誤認為殺人兇手呢。」她從善如流地走到洗手台前,將手和臉洗淨,至於衣服上的血跡,她就不理了。

  「款?!」看著她,叔恩突然驚呼。「你不是莫司琴嗎?!」由於他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貓身上,她也大都低垂著臉,直到這時,他才看清她的長相。

  「嗯。」司琴淡淡地應了一聲,反應不似他的熱情。

  其實早在看到他的一剎那,她就認出他是賀叔恩,多年前的記憶也一併湧現,只是她早已習慣用冷漠包裹真性情,就算心裡的確有著驚喜的感覺,她也沒有因而「變臉」。

  「我是賀叔恩,我們是國小同班同學,國三一整年,我們還坐在一起,你記得嗎?」她的冷淡完全沒有影響叔恩的好心情,繼續熱絡地寒暄。

  「你好。」她總算給了回應,但溫度沒提高多少。她早就習慣冷然看待世情,性情也連帶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不習慣跟人相處。

  「聽說國中畢業後,你又搬家了。」相對於她疏離的態度,他顯得過度熱絡。「你現在也住這附近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要碰到她,向來寡言的他就會一反常態變得多話,彷彿是為了平衡她的沈默一樣。

  「嗯。」國中畢業沒多久,繼母親之後,她的父親也跟著撒手人寰,她流轉在親戚間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最後被送到孤兒院,這才終止她的漂泊。

  誰教她是別人口中的不祥之人呢?根本沒人願意收留她。

  「太好了,以後就多一個朋友可以常常見面了!」

  朋友?!事隔多年,再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詞,她不禁感觸良多。

  她知道很多人都拿她當妖怪看待,尤其是在她母親的大力宣揚下,左鄰右舍都認為是她害死自己的哥哥,也就更沒人敢跟她接近。

  只要聽過她的傳聞的人都對她避之唯恐不及,沒人願意跟她做朋友,唯獨他,不曾拿她當異類看待,還三番兩次地要跟她做朋友!

  他……不怕她嗎?

  「不怕。」只聽見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嗄?!」司琴嚇了一跳。難道他也可以聽見人的「心聲」?!

  「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怕你?」他溫和但堅定地又重複一次。「我的回答是『不怕』,我為什麼要怕你?」

  「你應該有聽過關於我的傳聞吧?」他不可能沒聽過那些讓她擁有悲慘人生的傳言。

  「那都是些無稽之談,怎麼能信呢?」他當然聽過,但完全不相信那些「神話」。他只覺得被說成「災星」的她,實在太無辜了。「碰到這些事,你應該比誰都難過,怎麼能將他們的死都怪在你頭上呢?這又不是你的錯!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

  「……」她訝異地看著他,難以形容心中的感受,那是一種被認同的感動。

  沒錯,她要的只是一個公道,一個合乎事實的言論,而不是那些穿鑿附會、添油加醋的傷人流言。

  為什麼身為外人的賀叔恩,不但可以客觀地評論,甚至站在她的立場給予支持;而那些跟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卻老是用懷著恐懼的眼神看著她,總是將她當妖怪看待,還滿不在乎地說出最傷人的話語?

  為什麼?

  她也是人,也是會受傷的,為什麼以前都沒人能瞭解呢?

  哥哥死時她年紀還小,但是已經可以明顯察覺母親對她的厭惡和痛恨,只是當時年幼的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媽媽不喜歡她:直至年歲漸長,她才明白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看到那些「東西」,而她卻老實地說出不該說的話,因而成了所謂的烏鴉嘴,也讓自己變成別人口中的「災星」。

  但,這是她的錯嗎?她也不想擁有「特異功能」啊!

  人人都希望擁有預知的能力,但是如果看到的是親人死亡呢?那種無力又無奈的痛苦,又有幾個人能瞭解?

  這麼多年來,只有他這個跟她還算不上認識的「朋友」會作出客觀的評論,真是讓她百感交集。

  小楠透過手術室的玻璃,看到他們有說有笑、狀甚熱絡地聊著天,不禁妒火中燒。她顧不得禮貌,連門都沒敲,就大刺剌地開門進入,親暱地挽住賀叔恩的手,大發嬌嗔——

  「叔恩哥,還沒結束嗎?」她的雙眼示威地看向司琴。這女人土裡土氣的,又不懂打扮,竟然還敢勾搭「她的」男人?真是不識相!

  叔恩眉頭微蹙,輕輕地將手抽出,不著痕跡地與小楠保持距離。她為什麼突然抱住他的手?他跟她沒有熟到可以勾肩搭背吧?

  「手術已經完成了,現在只等它清醒。」

  「那你幹麼一直待在這裡?外面還有其他客人在等ㄟ!」被甩開手的小楠惱羞成怒地質問,壓根兒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抬頭望向外面。果然已經有幾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候,手中都抱著寵物。

  「啊!我馬上來!」跟司琴一聊就忘了還有正事要辦。「對不起,沒辦法跟你聊……」

  「沒關係,我走了。」她又看了貓一眼後,放心地轉身準備回家。

  「等等,你能不能留個聯絡資料,等我忙完會過去找你。」他搜搜身上的口袋,剛好沒放紙筆。「小楠……」

  「到櫃檯寫啦,她也要先付醫藥費啊!」小楠語氣甚差,忿忿地走向櫃檯,嘴裡還不斷抱怨著。「沒看過醫生是不是,搞什麼……」

  「小楠,她不用付——」

  「當然要。」司琴不願欠人情,跟著來到櫃檯,掏出錢包。「多少錢?」

  「我算一下——」小楠拿起計算機開始加總。「醫療費用再加上一個星期的住院費用,總共是……三千八。」

  「好朋友動物醫院」是這附近,也可以說是全台北市最便宜的獸醫院,所以總是「高朋滿座」。

  司琴拿出四張千元大鈔交給小楠,叔恩卻搶著退回其中兩張。「我跟你拿兩千就好了。」

  司琴搖搖頭,又把那兩千元遞回給小楠。「只付三千八就能救活它一條命,很值得。」況且,她也不願意為了區區兩千元就被人冷言冷語。

  「貓的情況還不是很明朗,還要看它的復原狀況……」雖然手術非常順利,但是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它現在已經沒問題了。」她很有把握地截斷他的話,因為她看得一清二楚,剛才籠罩在貓咪身上的黑影已消失無蹤。

  「你又知道了?」在叔恩還沒開口之前,小楠已經不爽地回嘴,她認為司琴的話分明是想博得他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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