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寒,就讓逯某護送縕縕公主回宮去了。"逯惕之彷彿早習慣了她這般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反應淡得很。不管李縕縕如何纏黏人,但他只是沉穩的依循自己該下的判斷去行事。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趕著出來看逯哥哥的,怎才一見著,就急著趕人家回宮去嘛?""縕縕公主身份矜貴,實在不該不顧儀禮約束和逯某私下會面,這景狀若遭有心人傳揚出去,即便咱們自認清白,恐也將遭致諸多的流言誹議。""誰要多嘴就讓他說去吧!本公主才不在乎呢!"李縕縕驕傲地仰頭淺笑,那副充滿自信與勢在必得的神情簡直與其兄長如出一轍。"何況,我王已不都已應許了要替咱們去同大宋皇帝說媒麼,逯哥哥你還避什麼嫌呢?""公主,"逯惕之的臉色越來越沉,眼神不自覺地暗瞥過那扇閉合上的房門。"當日廳堂之上賀客嬉戲取鬧,交趾王隨性的玩笑之辭怎可當真?""人家可是認真的。"李縕縕雙頰漲紅.攀在他臂上的手越抓越緊。
好半天,兩人都沒再講上一句話。
將軍營四周均有著桃花兒飄散的香味,偶爾,還會有幾朵落花轉從眼梢前飛揚而過……
"讓逯某送縕縕公主回宮吧。"他終於又再催促了一次。這回,語氣和表情都又更堅定難移。
李縕縕一睇,噘著的小嘴氣得更翹了。每一次,不論她再怎麼努力想親近討好,他回覆的總是冷得令人難堪的拒絕。她兩腳一跺,長辮子刷地轉身猛一甩。"哼!不必!本公主自備車轎回宮!"
第八章
一個時辰後
就瞧見逯惕之飛快地往將軍營的方向狂奔。
一推房門,他心口間七上八下的,筆直地便朝最裡處的角落急踱而去。一到床榻邊,遂趕緊揚手掀開一個時辰前他親自掩上的幃幔。
布幔後,曲昕仍端坐於床畔,如同先前的姿勢,竟然一動也不動。她雙目微斂,薄唇緊合。
儘管逯惕之表面故作鎮定,但實則既興奮又緊張。老實說,像這般揣測難安的心情,他還真是有始以來頭一遭呢,這一生也恐怕只有曲昕能教他甘願如此了吧?
"幸好,你沒走。"他站於她面前,暫時擋住了桌頂上的燭火光線。"就曉得,你必定不忍拒絕我……""你誤會了。"曲昕睜開雙眸,眼瞳內黑白分明,平靜而確定。
從她微微仰起的視線向上看去,恰好正見到逯惕之的身影就杵在眼前,方寸之差的距離間,她觸目所及的,只有他。逯惕之修長高挺的身材恰好擋住了燭火,所以此刻曲昕眼中的天地,便幻化為一個幽森陰暗的逯惕之。
而他的身後,卻是一整片炯炯透亮的光明世界。
一步之差,便恍如黑夜與白晝、幽冥與天界、虛幻與真切……
曲昕小心翼翼地慎選著眼前這唯一的一步路,她站起身,離開床畔,向前邁出了幾步,與他擦身而過,讓自己恰好能夠浸身於燭光的照拂底。
"留下,並非不忍,亦非不拒絕,只不過我重信諾罷了。""可你的確已留下來等我了。"曲昕轉回身,面朝著逯惕之,雙眸無波無紋地盯住他,那神情,比尋常時又更冷靜了幾分。
"我等的!是我的回答,而不是你。"聽到這兒,望著她臉上透出的絕然表情,逯惕之不由得冷抽一口氣。"那你的回答是……"越問,聲越小。之於曲昕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已漸漸增加中了,這回,他正第一次體驗著面對情感時的虛弱與卑微。
"我要回答你的是"曲昕剛開口,逯惕之就旋身一把將她給攫進胸懷裡。"欸,你——"他不想,也不敢親耳聽聞她即將脫出口的答案,於是,索性不讓她有機會再對他說。向來自負如逯惕之者,之於感情的抗壓,竟遠比他自己所以為能承受的還要再更少。
沙場上該如何調兵遣將、策勇殺敵都難不了他,但眼前這女子淡淡然的一句話,竟令他猶若已被逼至刀山油鍋之絕境般的束手無策。
是啊,心頭上糾纏千萬縷的感情,仍是一句束手無策啊。
"你怎能漠視這感情?你怎能冷落這觸及?你怎能否認這溫暖?你說,你說,你怎能啊?"逯惕之流露出極少顯現的激動情緒,擁著曲昕,近乎悲傷地問道。恨不得能將懷中的女子緊緊鑲嵌入自己的心窩間,好讓她明白這顆心的起起伏伏。
"算了算了,我不讓你說,不讓你說了……"一顆焦慮的真心為著愛而受苦,舉棋不定,反反覆覆。
他俯下唇欲親吻,可唇瓣還未觸及到,懷中的曲昕已先警覺地一掌甩了上來"啪!"這一巴掌簡潔清脆,幾近決絕,完整的似個了結。
"沒用的,無論你如何強佔,都改變不了我心中的決定。"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旋即逃開,反而就這麼定定地站於他的懷抱之間。若想完全脫離出他對於她的種種影響,就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迎頭面對這影響。曲昕心中如此分析著。
眼中的堅決,彷彿已注成了距離的定局。
"……"逯惕之亦只能在這距離中,凝望她。
曲昕仰起臉,回應。"我感覺得到,可,我不能。"瞳眸底所瞅望到的他,將是她見過最絕望的一名男子。那憂傷,無以名狀地渲染著,竟教曲昕說話時彷彿亦感覺一陣難受的苦楚。
"你不能……""是的,我不能。"曲昕的眼角末梢覷到一絲絲燭光照耀,那溫度,剛好足夠支撐住她的信仰。"我不能受這情愛的苦,不能被你所迷惑,不能因這錯覺般的感情而耽誤了自己原想走的路。我前方只有唯一的一條路,那路,是引領我曲昕走向一世盜王的唯一途徑。""難道,在你所想的路上就不能多一個我?""不能。""就沒半點的除非麼?""除非……"她瞅了瞅,隨後掙開他,轉過身,將腳步停在那簇炯然高燃的紅紅火舞前,火太近,燒得人隱隱發疼。"你對我沒一絲摻了愛的感情。""昕兒,你這要我怎麼辦得到?""所以我說,那只能是個微乎其微的除非。"她斂下長睫,將這過早夭折的慾望給掩進雙瞳內,不教他發覺出她泫然欲泣的脆弱。
而蠟炬卻明瞭了心事,兀自流淌著燒紅的眼淚。眼淚,是她,亦是他。
* * * * * * * *
半旬後某夜
交趾國皇陵內,宮燈幽幽,蕭瑟淒冷。
"咻!咻!"數支蝴蝶珠針翩翩射出,皇陵外的一排守衛個個瞠大著雙目,卻都暈了。
待片刻後,"摘桃仙"曲昕終於輕躍過一叢叢樹影,翻身,敏捷俐落地從天騰空而降。
她往前走幾步,先繞巡著中針的守衛檢視一會兒,確定無誤後,便躍近陵墓的石門前,朝機關縫隙上點了幾點藥水。那藥水無味無色,點上之後遂不復痕跡,待效力一發,石門便輕而易舉被她撬開了。
門大開,曲昕悠然入內。
"昕兒……"就在石門即將再度合上時,她忽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叫喚,頭一回,她竟見到逯惕之。
"你……來做什麼?""陪你。""……"她露出副不以為然的不耐煩,瞪著他。"我是為了遵守與你的約定,所以才會來盜墓的,你陪我什麼?""陪你來履行我自個兒的除非。"彼此經過些時日不見,他眼底眉梢間的細紋似乎又再添了幾許,但,卻較往昔更復堅定。
"你自個兒的除非?"曲昕重複著他說過的話,眼神雖然疑惑,卻很快就又命令自己回復了鎮靜,轉身遂往陵墓裡走。"你休想影響我,任何人都休想影響我!"逯惕之沒答腔,卻始終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這陵墓的內置圖曲昕早和逯惕之一起鑽研了無數回,複習再複習,任何一步關卡位置都已在倆人的腦海中生根成形。
憑著最即時的反應,每在機關內的暗器射出之前,他倆早能一前一後安然地走至下一個關卡。
"你究竟還要跟多久?"曲昕終於忍無可忍地抓起逯惕之的衣領,揚聲怒問道。儘管她曾力勸自己別去理會他的糾纏,但事與願違,她的感覺就是做不到。"這任務是我的,我要自己去完成它。""對不起,我也很堅持。""你有什麼好堅持的?我說了,我不能接受你,我不想喜歡你,我根本……
根本就對你不存一絲一毫的感情。"她眼瞳內竟悄然襲上了兩簇慍火,燒得血絲不聽話地亂竄。"非要我說得這麼明白,你才會知難而退嗎?"
面對發火狀態下的她,逯惕之竟還能鎮定若此,他輕啟唇道:"我知難,但絕不退。""你……"曲昕咬牙切齒,臉頰和嘴唇皆因氣極而生艷。
"沒錯,我絕不退卻。""哼!隨你,反正你想死想活都不干我的事兒!"曲昕將他甩開,轉身欲繼續起今夜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