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成的。」風翔混亂地搖頭,老臉一陣青一陣白,無神的眼彷彿見到夢想在自己面前摔成碎片。
半輩子的幻夢,就這麼滅了嗎?不!他不甘心!
「只要風家能接掌王室,一切定能海闊天空。這國家該是我們的,那黃毛丫頭沒資格坐上王位,這國家……是我們的。」他看著發顫的雙手,拚命說服自己。
若能奪得王權,這區區一座邊城的淪陷又如何?總有一天他們風家能把它再拿回來的,一定可以!
不僅要拿回這邊城,還要進一步奪取雪鄉和羽竹的領地,成為這島上真正的強者。
光明的未來,屬於真正的強者。所以不能認輸!事已至此,絕不能回頭……
就在風翔猶豫不決間,只見東外城門那邊,火影率領著兩千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來,令騎兵們排開平素訓練的隊形,與雪鄉大軍展開對峙。
雙方沉默片刻,都在掂對方斤兩,不一會兒,雪鄉主帥冷冷一笑,顯是認為己方勝券在握,舉手一揮令旗。
戰鼓隆隆,一場廝殺就此展開。
風翔站在城牆邊,不安地看著。千櫻兵力單薄,自然處於劣勢,縱使軍容整肅,隊形巧妙,仍不堪敵方步步進逼。
雪鄉大軍分出左翼與火影率領的騎兵交戰,右翼與中鋒則采包抄戰術,逐漸縮小包圍,最外圍的弓箭隊拉起弓,瞄準內城牆。
「他們要攻城了!」火影驚喊,看著一枝枝前端燃火的箭矢,往城牆飛射而去。
大部分因為力盡氣衰,跌落城牆外,但也有極少部分射進城牆。
瞧這火攻的氣勢,這邊城很快便會守不住。火影暗暗叫糟,一面為千櫻的命運擔憂,一面又掛念水月,可攻勢卻絲毫不緩,策馬狂奔,長劍急攻,斬殺數十敵軍。
可單憑他一身高強的武功,也無法讓千櫻在戰場上取得優勢,騎兵隊面對剽悍的雪鄉大軍,節節敗退。
風翔看得臉色發白,咬了咬牙,旋過身。
「想逃嗎?」水月淡淡揚聲。
雖然她聲調毫無起伏,風翔仍是聽出這話中濃濃的譏嘲意味,他僵住身子,怒上心頭。
水月冷冷睨他,「現在要逃,興許還來得及。」
「妳、妳以為老夫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嗎?」風翔尖聲道,表情猙獰地瞪她。
她微微撇唇,不理會他的抗議,逕自來到城牆邊,緩緩站上去。
這一幕讓偶然回頭的火影看見了,他驚怔地看著水月纖細的嬌軀立於牆緣,月光下她衣袂飄飄,稍有不慎便可能跌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她要站在那裡?一枝不長眼的箭矢忽地朝她站立之處射去,清銳的呼嘯聲,瞬間凍住火影一顆心。
「水月,小心!」他高喊,看著箭矢從她肩頭擦過。
她會被射傷的。他驚恐萬分,不顧一切調轉馬頭,朝城牆邊奔去。
水月站在牆緣,遠遠望著他焦急朝她奔來的身影,心弦柔柔一扯。
他肯定,很為她的安危擔憂吧?
「不必擔心,我很好。」她低聲說道,期盼這話能隨這清涼夜風,傳送至他耳畔。
然後,她揚起螓首,仰望晴朗星空,正中央一輪滿月當空而照,光華皎潔。
她閉上眼,藕臂高揚,澄淨腦中思慮,低喃著咒語。
稍頃,天色忽地變了,陰風慘慘,吹動大片大片的濃雲飄來,遮去了無數燦爛星子,唯有那輪滿月,還自顧自當空照著,跟著,雷電一道道霸氣地劈過,轟隆聲響震動了底下交戰的兩軍。
怎麼回事?眾人同時抬首,愕然望向霎時風雲詭譎的天空。
濃雲愈聚愈多,自雪鄉軍隊上方重重地壓下來,士兵們驚恐地看著,一時心慌,都歇了砍殺的動作。
「是……是那個女人!」一個眼尖的雪鄉軍師發現了站在城牆上的水月,顫著手指向她,「她是千櫻的護國巫女,一定是她搞的鬼!」
是巫女!雪鄉的主帥心神一凜,連忙揚臂指揮弓箭手,「把她射下來!」
弓箭手聞令,忙收回茫然心神,齊齊搭弓射箭,箭矢如流星,一枝枝劃過夜空。
對即將遭遇的危險,水月毫無所覺,只一心一意念著咒語,蒼白雪顏直對著天上那輪滿月,清楚地感覺到體內一股靈力正在流動。
這靈力如此強大,宛若月光牽引潮汐,推高一波波浪潮,幾乎要衝破她胸窩。
她緊緊咬唇,強忍胸口一陣陣激烈的撞擊,靜心澄慮,慢慢地引導這股強悍的力量。
一顆火星劃過她裙袂,火苗延燒,灼痛了她腳踝,她仍是動也不動。
反倒是城牆下的火影驚得魂魄齊飛,「水月!小心!」
是火影的聲音。痛徹心肺的嘶喊將水月出竅的元神給拉了回來,她心一動,眸光不覺往下一落。
她找得那麼急切,渾然忘了這一分神,體內的靈力便會如脫了韁的野馬,不辨方向,四處狂竄。
她抵擋不住,胸口沉悶,喉嚨一嗆,嘔出一口腥甜。
艷紅的鮮血,流溢她雪白的下顎,她微瞇著眼,在漫天烽煙中,尋找著她一心掛念的男人身影。
終於,她找到了,就在她的正下方,他正一面抵擋著敵人,一面焦急地往上看她,敵兵趁他分神之際,使勁往他肩頭砍了一刀,雖然立刻教他一回身給收拾了,但驚險之處已讓水月喘不過氣來。
他自己,才該小心啊!
火影,火影……她想喚他,但胸腔整個讓失控的靈力給漲滿了,若是輕易開口,恐怕又會狂嘔鮮血。
「水月!妳瘋了嗎?妳會死的!快下去,下去啊!」火影在下方怒吼,像受了傷的野獸,狂暴地嘶吼。
他擔心著她,為了關切她,連自己的安危也顧下上了。
他瘋狂地使劍,沙啞地嘶喊,在在流露出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飛上城牆,飛到她身邊。
她也好想去到他身邊啊,她也好想,握住他的手,與他並肩而戰。
她緊緊咬著唇,淚眼迷濛地凝望著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有多愛他,多想與他攜手共度一生。
不要怕受傷,好好去愛一個人吧!紫蝶曾這麼告訴她。
她一直以為自己沒能力去愛,也沒資格愛,可她,愛上了他。
好愛好愛啊!她心神震盪,一腔愛意燙熱了血流,也讓漲滿胸臆的靈力更加不受束縛,她再度嘔血。
「妳怎麼了?水月,妳還好嗎?」火影在下方焦急地喊。
她很好,很好,只是,不能想他了,不該想他了。這邊城,如今正面臨敵軍強攻,她必須想辦法守住,守住這個國家。
她哀傷地瞧他最後一眼,然後再度揚起頭。
羽睫伏斂,她閉上眼,強迫自己淨空一切思緒,遺憾的淚珠,緩緩逃出眼眶。
就在那剔透的淚珠跌落在地時,天空忽然降下暴雨,而在雪鄉大軍頭頂上的那片濃雲,更墜下了冰雹。
這冰雹突如其來,一顆顆又大又沉,打得雪鄉士兵們一個個步履踉蹌,遍體鱗傷,陣形瞬間凌亂。
怎麼回事?千櫻殘餘的騎兵退到城牆處,在狂風暴雨中,愣愣地瞧著這一幕。
「快!快把那女人給射下來!」雪鄉主帥嘶聲命令。
弓箭手顫著被砸疼的臂膀,再度搭弓,瞄準孤獨佇立於城牆上的黑衣女子。
箭矢在狂風中破空,密密織成箭雨,雖然有許多頹然落地了,但經過一番接力,總算有一支射中了目標。
箭,擦過了水月肩頭,火,燙傷了她柔嫩的肌膚。她終於再也站立不穩,身子一晃,往前倒落。
她在風雨中飛墜,蝶袖開展,衣袂飄然,宛如一隻受傷的火鳥。
「浴火鳳凰……」千櫻的士兵們脫口驚呼,驚懾地看著。
天地,在這一刻忽然靜謐無聲,狂風暴雨暫時停歇了,彷彿連大神也為這一幕感到不忍。
我要把自己,獻給這個國家。清冷的誓言,掠過火影腦海,在這驚心動魄的瞬間,他驀地領悟了她話中真意。
原來她指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刻。
原來她之所以自願冰凍自己所有的情感,不許自己渴求一絲溫暖,為的就是能在這危急的一刻,守護這個國家。
這傻透了的女人啊!
「啊--」一聲狂吼忽地自火影唇畔迸出,哀傷至極,也心痛至極。
他策馬急奔,縱身凌躍,搶在那著火的嬌軀墜落地前,穩穩地抱住她,用自己剛強的身軀,保護她不再受傷。
終曲
拈梅餘香滿衣袖,黃鶯不察正啼春。
春天來了。
火影攙扶著大病初癒的水月,一步一步,走上臨東邊城的城牆。
兩人憑牆遠眺,遠處是層迭起伏的山巒,深冬時覆蓋的白雪融了,顯出蔥蔥青翠之色;樹林裡,嫩芽在燦燦春陽下生氣勃勃地舒展。
拂面的清風雖仍料峭,但已不似之前那般刺骨,甚而隱隱飄送著花香。
「好像作夢呢!」水月低喃,幾乎難以置信地凝望著眼前的大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