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情?」鳳招皇問道。
年輕人為難地皺眉,顯然不知道該不該說才好。
喬南容輕聲說:「我們自遠地來,一路上也遇到過不少事情。小哥,你說出來,讓我們聽聽,說不定我們可以給些意見。」
年輕人在他的誘導下,終於低說:「我們這幾個村,不知為了什麼,夜裡丟了好幾個閨女……」
村長正好抬頭,見到年輕人和他們說話,趕緊高聲說道:「阿大,別亂說話,快點幹活。」
阿大連忙點頭,埋首工作,村長又道:「兩位公子,我們這村窮僻得很,沒什麼可以招待兩位,還請兩位離開吧。」
看他的態度,顯然對於莫名其妙丟失了閨女,覺得不吉,不願多說。
一個中年人忽然拉了村長的袖子,村長回頭去看,還招呼了天師過來。
喬南容和鳳招皇無聲無息地縱掠到眾人身邊。
只見中年人顫抖說道:「我好像……挖到……什麼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村長問,那人臉色蒼白,不能言語。村長招了其他人過來挖,土被翻鬆開來,眾人才看清楚,好像是一隻乾癟的手。
大夥兒臉色一變,不知該不該繼續再挖下去,村長拭去了額上的汗,下令道:「再……再挖。」此時,別說他沒注意到鳳招皇和喬南容竄進人堆中,根本就連他們的存在都忘了。
眾人越控,手越抖得厲害。
喬南容驀地感到陰氣森森。是啊,這棵樹下,真的是陰氣森森。
樹影蔽天,驕炙的日頭,半點透不下來,幽暗下,土翻松著,一具裸露的女屍慢慢浮現吶。
喬南容嚥下口水,不自覺地握住鳳招皇的手。鳳招皇穩住「他」溽濕的手心。
最後一個膽大的年輕人,撥開屍體的頭,想看是誰,等那頭出現後,他砰地一聲,駭倒在旁。
那具裸裎的屍體乾焦,眼珠半被蝕掉,看來驚悸尚存,怨厲不散,憤懣滿在。
死者不安,死者不甘哪!
「啊!」一時間四周發出喊聲,淒厲驚恐。那道人更是一暈,倒了下來。
喬南容倒抽一口氣,窩在鳳招皇身邊乾嘔。太噁心了,真是太噁心了。
鳳招皇臉色暗沈,拍著「他」的背。「不怕,不怕。」
奇怪地,他的聲音,竟然安撫了她。她向來討厭他碰自己,可這時她竟想尋他指尖處的溫暖與力量。
她不知道,原來他竟這樣讓人安心,讓人信任。
喬南容恍惚了片刻,趕緊鎮定自己的神思。「我沒事了。」她強自站起,深吸了一口氣後,走到屍體身邊蹲下。
屍體已經干到剩下摺皺的皮囊,所以在這樣熱的天,也沒什麼腐爛的跡象。她唯一能自腦中搜尋到的殺人手法,是一種邪術。「采陰大法?」
她曾聽山中長老說過,曾經有人以閨女純陰之身,煉補自身功力。可是,她以為這種歹惡陰邪的功夫,早已消失才是。
「你也知道?」鳳招皇微感驚訝。
「這麼說,你也知道?」喬南容反問。
「就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人還習得這樣狠毒的功夫,那人綽號『鬼面劫香』,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鳳招皇的表情轉為沈肅,那樣的沈肅,是喬南容所未見的。
他起身問著老村長。「是不是每一個村裡,不見了七個姑娘之後,就輪到下一個村?」
老村長還在驚駭之中,說不出話來。
鳳招皇劍眉一飛。「人命關天,你還不快說。」
「是、是。」老村長拚命點頭。「大爺,您……您可有……可有……救我們的方法?」
鳳招皇收斂起平素玩笑的態度,說道:「聽我的話,所有的人,不論男女,無分老幼,全部躲起來,然後備一壇最烈的酒給我。」
他眼睛炯亮,那態度直似一頭睡醒的猛獅,既野狂又霸氣,叫人不能拒抗,可又讓人生了些害怕。
喬南容倒是不懼他,只是不知道,他也有這樣一面──危險卻誘人深探的一面。看來,她對他的瞭解,實在太少了。
喬南容的視線,不自覺地怔留在他的身上。
☆ ☆ ☆
這一夜,風微涼,月滿輪,祠堂前月色醉人,匿躲在祠堂的村人,卻沒有一個有心欣賞。躲的人太多了,眾人相互挨蹭,空氣沈濁,人都昏頭了,可誰也沒敢睡。
門口一道縫,老村長貼在那裡,眼角淌了汗,半模糊了視線。不過,他還是看得到鳳招皇和喬南容對坐著飲酒。
瞧鳳招皇還在,老村長才稍稍安心。他們全村的性命,可都交給他了。
「乾杯。」鳳招皇笑邀喬南容飲酒,單手抱起那壇烈酒,仰頭灌入。
喬南容呷了口碗中的酒。「你說,那個『鬼面劫香』一定會來嗎?」酒味太濃,月色太柔,她嗅不出殺氣。
「會來。」鳳招皇放下酒罈。「在這個村裡,他若不殺滿七個姑娘,他是斷不肯走的。」
「你怎麼會這樣瞭解他?」喬南容問。
「三年前,我曾經和他大戰過一場。」思及那一場,熱血沸騰啊。鳳招皇再抱酒豪飲。
「勝負?」喬南容問得簡單犀利。
鳳招皇不答,這一口,他灌得兇猛,抹了嘴後,他一甩手,酒罈倒放。喬南容這才知道,他這一口竟已經喝乾了一壇。
勝負他不明說,可答案喬南容隱隱知道了。
鳳招皇一笑,醉意狂恣,他的笑容,野了起來。「你該走了。幸好,你不是女人,他會放過你的。」
「我不走。」喬南容堅持。「他對女人能下這樣毒手,我不會放過他的。」她告訴自己,留下,是為了要對付「鬼面劫香」那魔頭,不是擔心他酒醉,不是擔心他不能禦敵。
鳳招皇朗聲縱笑。「你方才說你不走時,我還以為是為了兄弟情誼呢。」他的笑聲太放,聽來空空的,有一瞬,會讓人錯以為,他有些些失落,或者是淡淡的感懷。
他是個重情的人,喬南容突然在他的笑聲裡聽到這一點。這一刻,也許他死生不計,就惦著一點「兄弟」情分。
「喬兄弟,很高興認識你。」鳳招皇接過「他」的碗,豪氣一笑。「兄弟一場,酒,怎麼也該同飲過一回。」
他仰首,飲走「他」的酒。這是他惦惜緣分的方式,也是他告別的方式。
喬南容驀地出手,自他手下一把搶回自己的碗。「說好同飲,怎麼一滴不留?」她睨覷他一眼,咂了口碗裡最後的酒。
她向來不喝他喝過的東西,但此刻例外。
「好兄弟。」喬南容胸腔一熱,攬扣住「他」的肩。
許是受了他的酒氣,感了他的豪情,喬南容心緒竟翻動起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說,將碗一砸,碗落地,而誓已定天地。
「說得好啊。」鳳招皇縱笑,迭起的笑聲,在夜裡迴盪。一笑動天,樹影跟著搖晃,像是也笑了起來。
「好久沒聽過這樣的笑聲了。」一縷黑影,飄忽而至。
那身手來去無蹤,喬南容竟不知他何時而來,她氣息一屏,盯緊來人。
「久違了,『鬼面劫香』。」鳳招皇揚唇。
喬南容終於看清這「鬼面劫香」,他一身黑衣,一頭銀髮飄散,眸光闇綠,唇帶譏弄,膚如青玉,相貌卻是俊魅無儔。「你還沒死啊,鳳招皇。」他笑,笑起來的樣子,竟然可以惑動人心。
「我死了,誰為你收屍呢?」鳳招皇回以笑容,再見到他,他可以感覺到血脈沸滾,整個人熱了起來。
「這一次,你不會這麼幸運了。」「鬼面劫香」瞇起眼睛。上次他的功法,練到一半,卻遭鳳招皇所毀,這次他捲土重來,功力雖未至十成,卻已練至八成。擊殺一個鳳招皇,夠了。
「誤會了吧。」鳳招皇勾笑。「我向來憑的是本事,而非僥倖。」話落影出,他身形騰飛,如龍自雲端破出。
他雙拳幻出,拳風隨一身暢快酒意激昂奔灑,醉意中,但見狂態。喬南容眼睛一亮,這才明白,方纔他為何飲了這樣多的酒。
只是他的攻勢雖是凌厲,「鬼面劫香」卻不閃躲,反手與他相對。兩道人影,一白一黑,一觸,相激成漩流,四下悍然颳起拔地的風。
喬南容的衣袂,受震吹飄動,聲響颯颯,足見兩人內勁之強。
她眉頭擰皺,為插不入兩人之中,而暗自心急。
風中突地逸出血味,一口猩紅在黑白交錯的漩流中噴激而出,艷如火樹,喬南容心頭一悸。
砰地一聲,鳳招皇飛彈出去,直落在地上。
喬南容急至他身邊,鳳招皇獨力起身。「鬼面,你還是我遇到過最好的對手啊。」他說,痛快而笑。
「很好。」「鬼面劫香」展開詭邪的笑。「你若輕易死在我的手中,還叫我覺得無趣。」忽地他的笑容僵住,嘴角透出血絲,突兀地淌在他蒼白的臉上。
「你又低估我了。」鳳招皇朗聲縱笑,笑聲一轉,鼓蕩成盤旋的龍嘯。
「你還是打不過我的。」「鬼面劫香」的聲音一轉,厲變為鬼嚎,與他的龍嘯相互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