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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香綾

  玉玲瓏泡在木盆裡發怔半個多時辰了。雨停了,昨夜的餘情卻未了,這是一種極難受的感覺,悵悵然然,心如亂緒,連偷竊打劫這些她平常最喜歡的娛樂活動,都無法撫平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

  從未有過的經驗,心靈上那悲哀而婉轉的牽動,竟衍生曖昧不明的思念。她思念他?不!

  又下雨了,秋風秋雨愁煞人。

  一個女人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是無論如何抹滅不去的。她變得心神恍惚,舌尖不自覺地舔著唇,愈舔愈焦躁,那思念在腦海中似乎就愈鮮活。

  她臉紅心跳地想,如果那人不是殷之昊,而是於長弘,她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女人和牲畜有什麼兩樣?

  澡堂裡瀰漫著氳氳和難耐的寂靜,浸泡在滾燙的熱水裡,頗有被溫存擁抱的幸福感,只可惜時間過於短暫,接著幻境之後,是更深的迷惘和失落,因清楚瞭解抱緊她的只是自己。

  「喂,臭婆娘!」

  這一聲叫喚令玉玲瓏猶遭針刺,如夢初醒,她嚇了一大跳。

  是誰?是誰躲在暗處偷窺?

  背後出現一道影子,是個男人,看不清他的長相,燭光搖曳得厲害,極目之處,只是一個矇矓剽悍的黑影。

  玉玲瓏不假思索,從水裡霍地起身追過去,見不在牆邊角落,便翹首張望窗外。

  四野闃暗,哪來人影?

  她羞慚地覺得自己真是荒唐得可恥!她在期待什麼?他?抑或單純的只是要一個男人?

  用力擦乾身子,回眸瞟見那件落在地上,沾了污泥的袍子,她生氣地一腳踢進澡盆裡,臭男人,她再也不要想起他!

  她披衣走出門外,訝然發現門上一隻銀鏢釘了張字條。真有人來過!?

  慌急拔下銀鏢,打開字條閱讀——

  婆娘,是我。

  不許把字條揉掉,否則休怪我告你謀殺親夫,以家法伺候你一百大板,再判你十年勞役,每天幫我捶背、捏腿,燒飯兼洗衣。

  「哼!」光前頭這幾句恫喝的語句,已經足夠讓她兩眼燒得通紅了。不過,氣歸氣,她仍是捺著性於往下看——

  我沒被毒死,你一定很高興吧?不要太想念我,娶妻生子我是沒興趣的,玩玩倒是可以。最近我會比較忙,你沒事就乖乖待在家裡不要亂跑,我三不五時還是會來「臨幸」你的。

  「呸!」玉玲瓏快把字條撕成碎片了。

  此外,關於我提過的那件合作計劃,不容你藉故推辭,這是命令——

  三從四德你多少懂一點吧?等我忙完手邊的工作,將會來告訴你詳細的內容。

  就這樣啦!

  你心愛的男人知名不具

  「狗娘生的王八蛋!」玉玲瓏怒火沖天地把字條揉成一團,丟到草地上,還用腳踩進泥地裡。「你以為你是誰?臨幸這種字眼都敢用,太狂妄了!」

  發洩完畢,她接著很沒出息地環顧四下,希望沒被那賊種瞧見才好。

  第四章

  飛天寨

  慕雲一大早就召集寨內其它當家,到大廳上開重要會議。

  殷之昊才進門,他立刻追不及待地走過去。

  「大哥,事情不妙。」

  「怎麼?」殷之昊昨兒個流連酒城,此時不斷打著哈欠,一臉倦容。

  「你看。」慕雲把手中的紙卷打開,攤在桌上。

  是一張海捕公文,上頭的繪像,赫然是殷之昊,旁邊斗大的字寫著「汪洋大盜」。

  「官府如何弄到大哥的畫像?他一向神出鬼沒呀。」三當家劉肅惶惑地問。

  「除了她還會有誰?」慕雲恨恨地說,眼睛緊緊盯著殷之昊,要他表態。

  「把話說清楚。」殷之昊一時之間,確實不明白他的暗示。

  「大哥難道還要袒護玉玲瓏?」殷之昊那夜把玉玲瓏擄回飛天寨,慕雲和劉肅其實都已察覺。

  「你是說她向官府密告,好讓我成為通緝犯?」玉玲瓏利慾熏心,從不做賠本生意,即使要告發他,也要有利可圖。

  「不是官府,是於長弘。」慕雲仍忿忿難平,全飛天寨恐怕就數他對玉玲瓏最沒好感。

  「玉玲瓏和於長弘勾搭上?」劉肅不解地問。

  「喂,小心你的措辭。」再怎麼樣她總是他的女人,講這麼直接會讓他很沒面子的。「玉玲瓏躲於長弘都來不及了,怎會和他撞在一起?」

  「哼,風聞這女人貌若神仙,心似蛇蠍,她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橫豎慕雲就是非嫁禍給玉玲瓏不可。

  「這只是你個人的揣測之辭,依我看,玉玲瓏那丫頭還不至於對大哥如此不仁不義。」劉肅因不願附和慕雲,換來一記狠戾的白眼。他視而不見,清清喉嚨又道:「眼前最重要的不是討論誰出賣大哥,而是今後大哥恐怕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愛上哪兒玩樂就上哪兒。」

  那多難受啊!殷之昊苦喪著臉,卻不見絲毫憂慮之色。兵來將擋,水來上掩,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寧願牡丹花下死,也絕不肯放棄吃喝玩樂跟豪賭。

  「不只大哥,我們不也一樣,你以為於長弘的目標僅是大哥一個?錯了,他這是擒賊先擒王,到最後我們將會一一被殲滅,一個也逃不了。」慕雲此話一出,在座各位無不嚇得臉色慘白,雖說他們善於逞兇鬥惡,但畢竟於長弘是東北九省總捕頭,他們心頭仍是有絲駭怕。

  「照你所言,咱們飛天寨就要樹倒猴孫散嘍?」

  「可,沒有了飛天寨和大哥,我們要怎麼辦?」

  霎時,人人自危,猶如大軍已然壓境,走投無路,個個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殷之昊,要他說句話。

  媽的!「慕雲,你少說幾句會死啊?把大家嚇得心神不寧很好玩嗎?」殷之昊鐵青著臉,把桌上的海捕公文胡亂抓起丟到門外。

  於長弘這一攪和,他們在祁門的確很難再混下去,並且他尚有劉尚鴻交付的重任要辦,這些弟兄們跟著他危機重重,是該想個安置他們的法子。

  他沉吟良久,忽而轉頭詢問掌管帳房的慕雲,「寨裡的庫房還有多少存銀?」

  「我們一向有多少花多少,沒了再去搶劫,從來沒存放超過一個月的銀貨。為何有此一問?」慕雲剛才被殷之昊訓了幾句,回起話來口氣相當不好。

  也就是說,即使要遺散各位弟兄,也拿不出多餘的盤纏可以分發。

  「怎麼可能?」劉肅大聲嚷道,「咱們幹了這麼多票,沒有上百萬兩,也該有個幾十萬兩,你是不是……呃……」

  「你敢懷疑我的操守?」慕雲拳頭握得更緊。

  「不是,我只是覺得……呃……」劉肅被他一凶,到了口邊的話只好硬生生吞回肚子裡。

  倒是殷之昊根本毫不在意,他一向視錢財如浮雲,且堅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從不過問寨裡的帳目,更甭提查帳。

  「算了,不必為這種小事傷了彼此的感情。」

  「大哥,你不會真的想要把飛天寨封了吧?」劉肅緊張兮兮地仰視著殷之昊,他是五位當家中最年輕氣盛,卻也最以殷之昊馬首是瞻的一個。

  「不是封了,而是暫時讓大伙先銷聲匿跡,清閒逍遙的過一陣子。」等他把劉尚鴻那王八羔子要的女孩找到以後,他會重新覓一個新聚點安頓他們。「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得再幹一票。」

  「一切任憑大哥吩咐。」聽到不是要遣走他們,且又有活兒可幹,眾人旋即甩開原先的陰霾,喜出望外地笑咧開嘴。

  「你呢?」殷之昊轉頭問慕雲,「要不要參一腳?這回玉玲瓏應該沒辦法再從背地裡放冷箭了。」如果他還是有所顧忌,殷之昊也絕不勉強。

  「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跟她……」慕雲為難地替自己辯解。「你曉得的,那女賊惡名昭彰,卻又艷如桃李,我怕你一旦泥足深陷就難以自拔。其實說到底,我為的還是一個自私的理由,我不想失去你這麼一位好弟兄。」

  「唔。」男人吃女人的醋?殷之昊覺得慕雲實在太大驚小怪了,區區一個玉玲瓏怎麼可能迷惑得了他這個終日在溫柔鄉里自由來去的綠林好漢呢。

  談到艷如桃李,他也不完全同意,玉玲瓏不過生得五官端正,身材勻稱,算是……差強人意啦!

  「既然大家都有共識,咱們就先來談談這筆『買賣』。」女人只是茶餘飯後的消遣,無足輕重,還是談正事要緊。「數天前在市集打探消息的阿勇回報,有一名為富不仁的江南巨賈叫李存善,帶著他的妻小回鄉省親,將在赤燕嶺的天寶禪寺做三天的祈福法會。」

  「天寶禪寺和一般廟宇可大不相同,聽說那裡頭的住持專門喜好向高官權貴逢迎,藉以彰揚法力,對一般小老百姓相當冷淡鄙夷,甚至連赴京趕考的書生,只要看起來窮一點的,想借住禪房討碗齋飯,都不得其門而入,咱們既不富也不貴,混得進去嗎?」劉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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