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等著,實在很無聊,有人便提議,何不下去抓幾條魚上來烤了當早膳。
不消半炷香,已撈了五六條肥嫩的鱸魚,大伙興致高昂地生起柴火。
可惜,他們的小師兄早不來晚下來,偏選在這時候來找碴。
「快把魚藏到大樹後!」
大家七手八腳,藉勢把魚兒擋住,若無其事地衝著小沙彌傻笑。
「咦,你們不去做早課,跑到這兒生火?」小沙彌疑惑地張望著每個人。
「因為……冷。」
好爛的借口,眾人不約而同地橫了說話者一眼。
「九月天就覺得冷?」
「是啊,他一向身子虛。」劉肅忙打圓場,「小師兄這麼早作完早課了?」
「唔,四更即超,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小師兄幾歲皈依佛門?」看他沒要走的意思,大家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小沙彌閒聊。
「五歲。」
「你爹娘好狠。」
「一切自有天定,因緣果報,具皆法界業力,毋需怪罪任何人。」他平淡的口氣倒顯他們這群在刀劍上舔血的土匪俗不可耐。
「他說的,你瞭解嗎?」劉肅搔著後腦勺問慕雲。
「不必瞭解,只要懂。」哇!不愧是小師兄,每次開口都深奧得叫人一頭霧水。
「塵悟呢?」小沙彌算算他們少了一個,遂道:「來寺裡的香客向方丈師父告狀,說丟了大筆銀兩,連東北九省總捕頭也在調查。」
於長弘引眾人無不大吃一驚。
說曹操曹操到,於長弘正從前方五十丈處大松木踅過來。
「你不是說這裡人跡罕至嗎?」慕雲撞了下劉肅,氣他陷大伙於泥淖。
「我……我……哪知道……」
「各位師父,」於長弘拱手施禮,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住,他認得劉肅他們其中幾個人,「你是……」
眾人一驚,霍地全站起來,擺開架式,準備應戰。
「魚?」小沙彌從眾人的腳下空隙瞟見一條條躺在草地上氣息奄奄的魚兒,眼淚都快奪眶而出。
「佛門淨地,你們竟敢捕魚殺生!」小沙彌氣炸了,「於總捕頭,請你幫我把這群野僧抓起來治罪。」
「好的。」
「呃,我們……不是、不是……」千鈞一髮之際,殷之昊終於及時趕到。
「大哥,大哥,救我們。」大伙像見到了菩薩,紛紛躲到他背後,尋求保護。
「你?你是殷之昊!」於長弘張大眼,以便看清這個惡貫滿盈、目無王法的江洋大盜。
「於總捕頭,先別管他是誰,把那些魚兒放了才是最重要的。」小沙彌情急下,伸手牽住的居然是殷之昊的僧襬。
殷之昊睨了於長弘一眼,似笑非笑地彎下身,把草叢中的魚一一抓起擲回小溪中。這是他第一次放生,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喜悅。
小沙彌樂極了,抱著他又笑又跳,「你修得最好,你將來一定可以到達極樂世界。」
不要吧?殷之昊哭笑不得地咧著嘴,那地方只有死人才會去耶!
「請小師兄領諸位師兄弟回去作早課吧。」人多礙事,他和於長弘尚有一場廝殺。
「不行,小師父你先自行回去,這些人得留下讓我一一盤查。」
「這樣啊,好吧。」小沙彌不懂人間恩怨,完全瞧不出環繞在眾人之間的一團團逐漸凝聚的風雲。
殷之昊待他走遠了,才面向於長弘,挺了挺腰桿,眉間眼又恢復一貫的剽悍縱肆。
「憑你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六人聯手的,不如放他們離去,捉了我,你照樣是大功一件。」
於長弘冷冷低笑,「好,擒賊先擒王,我就暫且讓你們苟活數日。」
「大哥,這樣好嗎?」慕雲和劉肅都是極講義氣的人,「臨危脫逃,算什麼英雄好漢?」
「別逞強,」殷之昊俏聲叮嚀,「法事就要開始,東西到手後,直接下山,千萬不可耽擱。」
「東西?」眾人一陣愕然,「已經到手啦,難道這不是……」劉肅背著於長弘,露出銀票一角。
殷之昊也被弄糊塗了,「既已達到目的,你們還杵在這兒做啥?走!」
「可是大哥……」他們立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呀。
「這是命令,誰敢不從,誰就是違反寨規。」殷之昊有自信,單單一個於長弘還奈何不了他。
「這……」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還是一動也不動。
殷之昊回頭暴喝,「走!」
不得已,眾人只好離去,半晌後,小山丘上只剩他們倆昂然對峙。
於長弘星芒如劍,瞅著佇立在面前的對手,年輕、氣盛、俊美非凡,渾身充滿邪氣。
這樣一個出色的人,居然甘為賊寇,實在可惜。
「到此為止如何?」英雄惜英雄,乃人之常情。
殷之昊濃眉微揚,等著他把話說完。
「你金盆洗手,改邪歸正,我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一條生路。」
殷之昊不置可否,縱聲大笑。
「條件太苛,殷謀恕難從命。」殷之昊討厭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於長弘長臂一揮,四周林木上頭忽冒出數十名弓箭手,個個把矛頭全對準殷之昊。
原來他早做了埋伏,只等他一旦入甕,便將之一舉成擒?
他是從何得到消息的?難道……真的是玉玲瓏告的密?
殷之昊胸口一下脹滿,怒火跟著陡升,十指握拳,發出格格聲響,每個指節都泛成可怕的紫白色。
「殷兄是好好的棄械投降,還是抵死頑抗?」於長弘手中的寶劍精光猝閃,招式未出,樹上的弓箭手已拉滿長弓,蓄勢待發。
孤掌難敵猴群,殷之昊只感到殺氣盈滿週身,今日他是在劫難逃。
士可殺,不可辱,生死關頭,除了背水一戰,他別無選擇。
他無情地冷笑,「一等武者的驕傲,是不貪生,不怕死。你儘管出招吧!」
空有一身好功夫,今兒個卻將死在亂箭之下,雖無畏無懼,但不免感既。
生死關頭,他越表現得從容不迫,這樣的神色倒教於長弘因嫉生恨。
「就讓你嘗嘗亂箭穿心的滋味。」他手臂一揚正待下令,忽聞一聲淒厲的慘叫。
叫聲來自前方不遠的溪畔,是個婦人的聲音。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於長弘霎時怔住,不知該先拿下殷之昊,抑或先去救人。
「還杵在那兒幹麼?你是執法人員,難道要見死不救?」殷之昊語畢,即一馬當先的往呼救聲的來源處飛奔而去。
小溪的兩旁長滿了及膝的雜草,水流雖徐緩但水面寬廣,且深不見底,一名婦人撩起裙襬,延著溪畔沒命地邊跑邊呼喊,裙襬都被石子和矮木勾破了,髮髻也披散,跌跌撞撞,倉皇失措地連叫聲都顯得淒楚而瘖啞。
在此危急關頭,殷之昊魁梧的身影已從草上飛奔而至。
「孩子在哪?」他急問。
「在那!」婦人往冒著泡泡的水面一指。
「哪裡?」沒見到人呀!殷之昊詫然地覷了又覷,的確沒見到小孩的丁點身影。
「就那裡嘛。」婦人忽地抓住他的手,強迫他一同往溪裡縱去。
「喂,你……」這是幹麼,想謀財害命?
「要命的話就快游水,廢話少說。」
婦人把臉自水裡抬起,順便扮了一個齜牙咧嘴的樣子,殷之昊這才看清楚她竟是玉玲瓏。
這女子冒死前來相救,是為情?為義?還是為利?不論居心為何,她總是來了,這便足以證明告密出賣他的人不是她,很好笑的,他突然不僅覺得如釋重負,且相當安慰。
當於長弘趕到時,他們已是輕舟已過萬重山,游得不知去向了。
***
溪水在縣城東郊匯同另一條長河,一併流向大海,今兒個日頭很烈,時近中秋了,河邊一群小孩正在玩花燈,嬉嬉鬧鬧,笑問剛剛自水底攀爬上岸的兩人,河水冷不冷?好不好玩?
玉玲瓏丟了一錠碎銀,打發他們買糖葫蘆去。奮力游了快一個半時辰,她和殷之昊已憔悴疲憊不堪。
「謝謝你。」殷之昊拉著她的柔荑,順著讓她癱倒在自己懷裡。
「犯不著客氣,我這人從不做白工。」她吃力地撐起身子,從腰際摸出一隻用牛皮紙包得仔仔細細的字條,遞予殷之昊,「你答應簽署的契約,還記得吧?」
殷之昊接過字條,有氣無力地盯著她,良久,才深長地歎口氣,搖搖頭,「一定要這麼迫不及待嗎?你難道不能讓我先保留一點點遐想的空間,興奮那麼一下下也是好的。」
「為什麼興奮?」她大感下解。
「因為你冒死前來救我呀。」他凝視著它的眼,瞧地一臉困惑,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跟這種女人談情說愛,無異對牛彈琴,根本是白搭。
「無所謂嘛,你把字簽了以後,還是可以繼續興奮,愛興奮多久就興奮多久。」她裝瘋賣傻硬是不肯去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玉玲瓏扯下他擱在她身上的手,催促道:「你看看內容,若沒有出入,咱們就這樣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