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猛然一窒的觀瀾,緊閉著嘴,在她責備的目光下,一字反駁也說不出口。
波臣定定再道:「我不是妳,我不會只是枯守在迷海等待,因此奉勸妳最好別指望我會像妳一樣。」
岸邊強烈的濤聲,掩蓋住了波臣離去時的足音,朵朵浪花拍打在觀瀾的身上,淋濕了她一身之餘,亦讓她感到無比寒冷,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那道背著她離去的背影,在這刻,她忽地想念起飛簾。
她想念曾經一心一意只想守護海道的飛簾,即使到頭來飛簾放棄了一切,也叛離了海道,可飛簾的所作所為卻從不曾背離於正道,飛簾知道什麼是可為與不可為,但這點,不擇手段的波臣卻置之不理……
「島主……」站在遠處的淘沙,在她一身都被大浪打濕時,輕聲喚著一臉落寞的她。
遠望著海面的觀瀾,勉強收回惦念的目光轉過身時,她有些訝異地張大了眼,在淘沙不解地看著她時,她走至淘沙的身旁,發覺在方才波臣所站之處,除了有著波臣被海浪打濕的足印外,還另有個印子,她走上前低首細看,眼下的這個足印,足大,所穿之鞋也不似海道中人,看來倒像是中土的人子。
兀自暗想了一陣之後,她面色嚴肅地對淘沙吩咐。
「淘沙,派出我島的船艦日夜巡守迷海沿岸,不許再讓琉璃島的任何一人登岸打劫一回,還有,派人暗地裡監視波臣,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雖不明白她為何會突有此打算,淘沙還是從命地拱手以覆。
「是。」
第五章
「這個姓封的到底有幾個窩?」天都訥訥地看著眼前這座院中雜草叢生,不知已多久沒人住過的宅子,已經算不太出來,她前前後後到底找了幾處封誥的家。
「我從沒數過。」早就料到情況可能會是這樣的廉貞,只是疲憊地以兩指擰著眉心。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他這輩子都忙著在搬家嗎?」次次找到時,不是撲空沒人在,不然就是早就荒廢已久……天底下怎會有人搬家搬得這麼勤快?
廉貞已經不想歎息了,「他說過他定不下來。」不只是工作,封誥就連住的地方,也是換家如換衣。
「你怎又不早說……」她一手掩著臉,累得只想就地跪下去。
「走吧,天快黑了。」怕天黑後不易找到地方落腳,廉貞不禁在她身旁催促。
她搖搖頭,「我走不動了,今晚咱們就在這住一宿。」
他的面色隨即一變,「最好不要。」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怪異的神情,邊問邊走向封誥家的廳門。
「因他的宅子住不得。」有過經驗的廉貞,在她準備開門前有先見之明地速速掩上口鼻。
「什麼意——」她一手推開門扇,口裡的話隨即因迎面而來的惡臭而中斷。
這還算是人住的地方嗎?緊捂著鼻子的天都,愣愣地瞧著眼前亂得只能用壯觀兩字來形容的宅子,兩眼在裡頭來來回回搜了好幾回,就是沒找到個能夠站人的空間。
「所以我才說他的宅子住不得。」習以為常的廉貞走至她的身旁替她把門關上,再拎著她轉身往外頭走,「走吧,今晚睡林子裡。」封誥的家能住人?不熏死她也臭死她。
「又睡林子?」她忍不住大皺其眉,揚高了音量向他抱怨,「你是猴子投胎的嗎?」天天睡林子,也不找個像樣的地方住,這百年來他成了野人不成?
「不要挑剔了。」在她拖拖拉拉下肯走時,他索性將她拉至面前,卻意外地發現她有些不對勁,「妳的氣色怎麼這麼糟?」
「是誰不斷迷路,害得我連連在林子裡睡了好幾天?」雖然這些年來她常四處跑來趵去,但她可不曾像這樣四處流浪過。
他瞄她一眼,「我以為妳身強體壯。」
「再怎麼強壯也比不上你好嗎?」大感吃不消的天都朝他揮揮手,「總之我不要再學你睡林子了,今日我要去山下借宿。」也不知他是野猴投胎的,還是住不慣房子,在山裡找不到地方投宿就算了,到了城鎮他還是這樣,迷路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今日才看到有屋頂的東西,她才不要又跟著他再睡大樹底下。
本想跟上她的廉貞,在走了兩步後,突然止住步伐定立在原地不動。
「喂,你還不走?」走在前頭的天都納悶地看著他兩腳生根的模樣。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遠處山坡上,一對走在山道上的夫妻正準備返家,在他倆後頭,有個大約五六歲大的男孩,在他走太慢快跟不上時,走在前頭的男子,索性將他抱起扛在肩頭上。
注意到他的視線全落在那個男孩身上後,天都走至他身旁好奇地問。
「你喜歡小孩?」真難得他會有這種表情出現……不對,應該說是他向來就冷血,今日難得反常有點像人才是。
廉貞依依不捨地目送著他們一家人消失在山頭的那一邊,已有多年沒再想起這回事的他,至今還是不知道,茫茫人海中,自己的骨肉當年究竟流落至哪去了,然而就算是知道,在這麼多年過後,他的孩子,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
「我曾有個兒子。」
「什麼?!」被響雷擊中的天都,愕然地拉大了嗓門,還連連退了好幾步。
他兩手環著陶,「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她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你到底還有什麼是沒告訴我的?」連兒子都有了?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兒子到底是誰替他生出來的。
觀察完她的反應後,他聳聳肩,「沒了。」
一臉驚恐的天都,在大口大口喘過氣後,頻拭著一身被他給嚇出來的冷汗,偏偏廉貞又在這時繼續爆料。
「那是妳生的兒子。」
「夠了,我還沒嫁人!」就怕他會說這句話的她,忙不迭地摀住兩耳。
「妳早嫁過了。我還記得,當年若不是陛下——」為她的抗拒反應感到很反感的廉貞,刻意挑在這個時候告訴她那些她所不知的往事,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遭一隻直襲人面的繡花鞋給封口。
廉貞面無表情地拿下這個讓他屢接不到,並嚴重懷疑起自己的功夫,是不是在這百年來大大退步的獨門暗器。
打他習武起,這百年來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他,不知面對過幾打功夫高過她十幾倍的高手,像她這等根本就搬不上檯面的對手,他只消動動幾根手指頭就可打發了,可已被繡鞋花偷襲過數次的他,怎麼也想不通,他怎老是在她這種軟綿綿又不具殺傷力的暗器上栽跟頭?
「真意外,沒想到妳這輩子還真不認命。」他邊擦著臉上殘留的鞋印,邊看向氣喘吁吁,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激動的她。
「誰要認啊?」天都頭皮發麻地朝他握緊了拳大吼,「慘成這樣,就算你說的全都是真的也不能認!」
他走至她的面前將手中的暗器物歸原主,並只手揚起她的下頷,左右上下地端詳了好一會,而後無止無境的喟歎再次自他的口中逸出。
「以往的妳,性子可說是千依百順,我說什麼妳就聽什麼,但現下……」
「在我找到封誥後,你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緬懷過去。」完全沒興趣聽他懷念往事的天都,穿好鞋後,面色嚴肅地拉過他的衣領,「我不玩了,封誥到底在哪?」
他不客氣地以指彈向她的額際,「若我知道,我還需要拉著妳到處跑?」
「就知道你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一手捂著額,渾身乏力地坐在地上,一想到還要繼續像只無頭蒼蠅般地隨著他跑來跑去,她就連動也不想動。
默然瞧著她的廉貞,在她窩在地上自艾自憐時,發覺往常總是漲紅了臉與他開吼的她,今日看起來臉色的確是蒼白了些,一向餐風宿露慣了的他,從不覺得睡在林子裡有什麼不好,自由慣了的他,總覺得如此既可避免掉在接觸人群後所帶來的不必要的麻煩,又不需遭人指指點點,可他卻忽略了,與他同行的這個女人,不但曾是個嬌生慣養的王女,她也沒有他那等不老不病不死的體魄。
「走吧,就照妳的意思去借宿。」他歎了口氣,一把將她自地上拉起,並拖著她往山腳下唯一的一戶民家走。
居於山家下的農家,或許是因為處在迷陀域裡,人人總有保命至上觀念的緣故,未至天黑就已大門緊閉,當廉貞敲完門後,過了好半天,才有位老人拿著一柄鋤頭前來應門。
「你們是……」在聽完他倆的借宿要求後,老人遲疑地問著他倆,臉上寫滿了十足十的防備。
「兄妹。」廉貞搶白地開口。
「父女。」偏偏沒默契的天都,也挑在同一時刻出聲。
老人無言以對地看著他們,而他倆則是互看對方一眼,再轉過頭速速對老人更換說詞。
「父女。」就照她的借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