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儀笑了,沒想到晚眉還有這許多奇怪的看法。
「真的,有一次我念了一首古詩,他聽看,居然動起嘴來了!」晚眉神采飛揚地說 :「我猜,他一定很喜歡文學!」
「樹!晚眉,你說的沒錯,我和先生逼他一定要念醫科,這孩子,他不願意也不講 出來!」
「所以呀!這就是你們愛他反而害了他!」說完,晚眉猛醒悟的掩口:「對……不 起,我話說太快了。」
秋儀不以為怪的接口:「你說的沒錯,受他反害了他!這是事實,如果易浩能好起 來,我再不強迫他丁。」
晚眉看秋儀,一片追悔的神色,溢於言表。她知道,秋儀是真心的,輕輕的,她脫 口,喃喃道:「真是天下父母心。」
「晚眉!告訴我,你會不會辭了這工作?」
「辭──?」
秋儀點點頭。
「怎麼會?除非太太你……嫌我做不好。」
「好,既然如此,我希望你……真能讓易浩好起來──。好不!」秋儀抓住晚眉手 臂。
「太太!我盡力,好不!我相信易浩一定能好起來,問題是,時間早晚而已。」
「聽你這些話,我好有信心哩!」頓頓,秋儀又道:「對了,你也替寶寶取個名字 吧!」
「好。」
兩人談了好一會,話題都是易浩。最後,晚眉算算時間,怕寶寶差不多快醒了,便 欲回偏屋。
「晚眉!」秋儀叫住她。
「嗯!」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先交點錢回去。」
「呢!是,謝謝。」晚眉無端地紅了臉。
「傻孩子,以後都像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氣。」
晚眉點點頭,退了出去。秋儀這才真正起床梳妝。
倚在窗口,窗外是藍湛湛的天空,一輪向晚的紅日,仍自奮著餘威,好像在表示: 我雖然走到一天的盡處了,但我仍是大地之所依!
而其實,放眼每個人,誰不朝自己的目標、理想在努力,問題是,各人看法不同, 他所努力的前景,未必是我所認同的。
第六章
既然如此,又怎能怪木桂棄兒拋夫,一意要跟其紹遠走高飛?
而朗朗晴天,凡事皆有個定數,或許,就因為自己諒宥了劉媽,所以,天可憐兒, 再派出一個荊晚眉,以填補木桂之憾呢!
秋儀歎了一口氣,或許,木桂和易浩……無綠吧!
而其實,易韶和自己,名為夫妻,他卻如晚眉一語道破的,長年旅居國外,兩人相 處的時間,竟然少得可憐!
兩人間,既沒有第三者的加入,也沒有任何不合的跡象,只是,兩人的距離愈來愈 遠,碰了面,或他由國外接電話回來,最迫切的話題,便是易浩好了幾分……。
只是,秋儀倒沒覺得這淡如清雲似的感情,有什麼不好,也或許,是易韶忙,而她 也忙!
正如許多人羨慕的,他們是真正的模範夫妻哪!
時而,會有一、兩隻飛鳥,閒閒的掠過藍空,劃出一道白線,秋儀看不出來那是什 麼鳥。
飛,任由它飛;想,還是任自己想……。
等易浩真正好了,完全清醒時──會有這一天嗎?
秋儀不禁苦笑了笑,但,誰不是活在理想、目標中的?
──如果真有這一天,我一定要易韶撥出一個月的時間,陪我到國外四處玩玩,要 不,就國內也好,只要他跟我兩個人在一起……。
沉緬著的秋儀,臉上神情不再是,具有威嚴與冷漠,余陽紅光,映得她更青春。
感情,原是可以讓人年輕的啊!
荊晚眉原不曾接觸過幼嬰,剛開姓當然手忙腳亂,不過,她很虛心的請教寶珠,寶 珠不只為她解說,有空時,她還很樂意幫荊晚眉的忙。
最主要的,是荊晚眉全心投入工作。
一個人,當他全心投入工作時,工作不再是工作,而是精神與生命。
歷來,不是有許多名人,為了興趣,而將生命耗在工作上嗎?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晚眉已經可以將工作做得心頂手。她一力面可以哄帶幼嬰,再 方面,她照顧、引導易浩──不,在秋儀的首肯下,他改名叫易中皓||走向恢復的路 上。
在得到晚眉這麼賣力的照顧易中皓父子後,秋儀才稍稍舒解了對木桂的恨意。
當然,老黃一夥人的尋覓,是落空了。最高興的,應該數劉媽吧!她那不肖子,逃 過一劫。不過,心底下,劉媽還是愧疚的──為了太太對她的寬宏大量。
藍醫生發覺中皓的病倩,竟意外的作三級跳,於是,他由每週三天,改為五天,周 一到週五,他幾乎天天來。
有時候,中皓情緒較不穩定,醫生便提早結束復健工作。當中皓情況好時,他甚至 留到天黑。
晚眉剛來流翠園,是盛暑,等地漸入工作而能適應工作時,已是秋天了。
滿園的花樹,雖乃綠意映入,卻掩不了那股秋意蕭索。
晚眉推著嬰兒車,另一旁是中皓,三個人在花園中漫步走向花園。
園內的花草,早換了一名姓林的工人在整理,大家都管他叫小林。這時侯,小林正 在修剪枯萎、或是變了色的葉子。
看到晚眉,小林跟他們三人打過招呼,又忙著去照料花、草。
晚眉領著中皓,推著車子,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讓中皓坐下。她看看嬰兒,替他掖 好周圍的薄被,自己找了個位置,也坐了下來。
而對滿園淒清,而對寂寥天地,晚眉不禁輕輕念道:「古澗一枝梅,免被園林鎖, 路遠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誰知?
托契都難可,獨自風流獨自香,明月來尋我。」
念完,晚周發現,中皓出奇的安靜,他正兩眼凝然的望住前方,某一定點,臉上是 一片深思狀……。
晚眉笑了笑,每次,她一念起古詩、詞,中皓總是這種表情。
她喜歡他這極表情;好端端地坐看,臉上一片深思,意有所想地。
停了好一會,晚眉張開口,又念一首周邦彥的:「愁愁復又愁,意氣難留,情詠思 悠悠。
江淹足恨,宋玉悲秋,西風穿破牖,明月照南樓。
另得兩眉舊恨,難忘滿眼新愁,算來天下人煩惱,都來最在我心頭!」
堪堪念完,中皓驀地轉頭向晚眉,聲急氣促地道:「再……再念一遍──。」
晚眉微微一笑,說聲好,果然再念了一遍,隨著晚眉再念的聲調,中皓臉上一陣白 、一陣紅地,接著,晚眉看到他身體,慢慢地抖顫看。
等晚眉念罷,中皓臉脹得通紅,他猛張口,斷續地念道:「枯籐、老樹、昏鴉,小 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在。」
晚眉張口接道:「在天涯。」
「對!對!在天涯!」中皓驀地轉臉,眼白翻得大大地:「你──是誰?」
「我──?」晚眉張口結舌,她是誰?這個問題,怎麼回?
「啊……」中皓猛撕裂似的狂叫一聲,雙手抱住頭,隨看聲竭力盡,他軟軟的倒下 去,跟看,人也昏厥了過去。
晚眉嚇傻了,她正不知所措時,車內嬰兒哇地震天價響地哭了……。
這一來,晚眉更慌了手腳,她不知該先扶起中皓,還是先抱嬰兒。
小林這時聞聲跑了過來,一疊連聲問:「怎麼啦?怎麼啦?啊!少爺……。」
「快,小林,你扶少爺進去。」晚眉如獲救兵的大叫,同時,她伸手抱起嬰兒:「 乖!易錚乖。」
易錚,是晚眉替嬰兒取的名字。
小林很快上前,拖抱起易中皓,不過中皓足足大出小林一個頭,研以,小林抱得很 困難。
「我先進去,找個人來幫忙。」晚眉說罷,轉身飛奔入屋內。
不一會,寶珠聞訊,趕了出來,幫著小林,兩人合力抬抱看中皓,進入偏屋一將中 皓放安在角落一張貴妃椅上,晚眉篤定的叫:「寶珠,你打電話,請藍醫生早點過來, 好嗎?」
「好,你看好他。」
「謝謝。」晚眉搖晃看手中嬰兒,再一看時間,原來,餵奶時間已到了。
看看中皓,晚眉不得不拋下他,先上樓沖了一瓶奶,這才止住易錚的啼哭。
奶餵了一半,藍醫生和秋儀先後趕了來。寶珠將晚眉手中的嬰兒接過去,繼縷餵奶 ,晚眉將方纔在花園中,中皓昏厥的前、後情況,詳細說給藍醫生聽。
秋儀鎖看眉,惶急的道:「這怎麼辦好?」
藍醫生走近中皓,翻翻他的眼,再撬開他牙關,最後,詳檢了一下他全身。
「他──會不會有危險?」秋儀又問。
「我的儀器在診所內,最好能檢查一下他的腦波。不過,依目前看來,最好不要妄 動他……。」
「那……該……怎辦?」
「荊小姐,你看住他。」藍醫生忽轉頭道。
「是。」
「來,我們到前廳去。」藍醫生跟秋儀說完,再轉向晚眉:「他醒了,立刻叫我。 」
「是。」
秋儀和藍醫生來到前面鹿內,心中七上八下,等兩人坐走了,秋儀忐忑的:「藍醫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