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歐千鳳遲疑片刻,皺眉問:「你打算趁她昏迷時殺了她?」
他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不全然是。」
「那是怎樣?」
「現在事情有兩種可能。大夫說了,這兩天如果她還不清醒,那大概永遠都不會醒了。所以第一種可能,就是她死了或者永遠昏迷,如果是那樣,當然沒有必要再對她下手,只要照我先前說的,把罪名推給她,救出李玉浚。」
「如果她醒了呢?」
「那麼不論威逼利誘,總之想辦法要她出面證明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安排的。洗刷了李玉浚的罪名之後,再殺了鳳凰,到時候可以說她是因為羞愧而自殺,沒有人會懷疑的。」
「鳳凰一定……一定要死嗎?」
「你心軟了?」
「我……」歐千鳳欲言又止。
「其實我也不想殺她,畢竟她是你我看著長大的。」曲無愁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的時候不得不狠下心腸,顧全大局。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如果不殺了她,讓她洩漏了機密,對風幫是大大不利。」
歐千鳳心中難受,慢慢的低下頭。
「回到正題吧。」拋開感歎,曲無愁振作精神,微微一笑,「我的計劃大致就是這樣,你覺得如何?」
為了洗刷李玉浚的清白,她一咬牙,點頭道:「雖然可以,可是還有破綻。先前我放出謠言,說他迷戀鳳凰,現在若說鳳凰因為得不到他的心而報復他,未免自相矛盾。而且當初我為了讓所有人都相信,還到意在其他姑娘面前向鳳凰提起李玉浚要為她贖身的事,又設計她的婢女成為人證……
說到這裡,歐千鳳不禁後悔自己當初做得太絕。
「那有什麼好為難的呢?」曲無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神色頗為輕鬆,「所謂眾口鑠金,謠言造成的『事實』,一樣可以用謠言改變。」
「你的意思是……」凝神思索片刻,歐千鳳便知道了他的打算。「不錯,造謠再容易不過了。我們就說先前都是鳳凰派人造謠,目的是要造成既定事實,逼李玉浚為她贖身,那些珠寶什麼的,其實是她自己買給自己的。」
「不錯,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至於人證……」柳眉一挑,她自信地道;「章台樓歸我管,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諒她們也不敢亂說。」
「這就是了。」曲無愁輕笑幾聲,坐進一旁的椅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你一聲令下,抗命者幫規處置,她們還不乖乖聽話嗎?」
她微微一笑,心中安定了許多,蒼白的臉慢慢恢復了血色。
「這些事我等一下就去安排,不過……」她頓了一頓,低聲道:「我想先去看看他。」
「你去吧,他就在鳳凰隔壁的房間裡。因為他傷得很重,我跟官府的人斡旋之後,他被允許留在這裡,直到大夫說可以移動他為止。」見她口唇微動,似乎有話想說,曲無愁料到她心意,笑道:「留下來看守的捕快我都打點過了,現在他們正在溫柔鄉里,你可以安安心心去看他,不用擔心會洩漏你們的關係,引起官府的懷疑。如果你想親自顧他,我也可以安排。」
「師兄,謝謝你……」她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舉手之勞換你喊聲師兄和謝謝,這生意划得來!」他笑嘻嘻地說完,揮了揮手,催促道:「小蝴蝶,快去看你的心上人吧,該做的事我會辦妥的。等你們倆結了好姻緣,記得包個大大的紅包給我。」
歐千鳳呻了一口,紅著臉跑出房間。
※※※
洗淨手,將鬢髮衣衫略做整理,歐千鳳匆匆來到李玉浚的房門前。
她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的神色保持平靜,確定沒露出半點焦急憂心之態後,輕輕推門而入。
察覺她的到來,負責照料他的婢女趕緊迎上前行禮。
歐千鳳往內室探了探,見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心中憂慮,表面卻不動聲色,仍是冷冷淡淡的。
「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
「這……」婢女抬頭瞧了她一眼,又立刻低頭,遲疑道:「樓主,這人害了鳳凰姑娘,您該不會想……想……」
「想怎樣?想殺他?」歐千鳳柳眉一挑,冷然道:「堂主有令,事情尚未全然清楚之前,誰都不許對他出手。你是在質疑我會違抗命令嗎?」
「奴婢不敢!」那婢女一驚,頭更低了。
「出去,沒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那婢女不敢再有任何猶豫,趕緊退出房間,順道帶上門。
門一關上,歐千鳳便反身將門閂栓上,然後一個箭步衝進內室。
李玉浚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唇瓣毫無血色,臉色蒼白憔悴,再無原本丰神俊美的模樣。
她站在床邊,怔怔地望著他,愧疚、悔恨紛紛湧上心頭。
是什麼迷住了她的心,她居然那樣殘忍的對待他!
怨恨讓她看不清眼前的其實,忽略了他表現出來的誠意,漠視了他言行舉止間的柔情關懷,將他表明心跡的話語當作謊言……他所付出的一切,都被她視作欺騙的手段。
如今,解開了糾纏多年的恨意,她只剩滿腔柔情密意,卻因為她先前的作為,空添了悔恨與憂急。
歐千鳳失神地坐倒在地上,頭枕著床緣,目光依舊投注在他臉上。
長眉下,是兩排纖長的睫毛緊緊交合著。
猶記當年情濃時,她曾佯作嗔惱,挑剔他的眼睫太長,不夠男子氣概,實則是因為長睫柔化了他的雙眼,每次對上他的眼睛,總教她陷溺其中,恍惚失神;如今,她甘心永遠沉醉在那兩汪碧淵中,卻不知他何時才會睜開眼。
想著,她心頭一陣甜蜜,一陣苦澀。
溫柔的眸光移過他挺直的鼻,停留在他的薄唇上。
當年在襄陽時,因為聽某個姐妹說過,男子唇薄情也薄,有一次他連著五、六天沒去找她,任性的她便惱了,故意不理他,看他在一旁著急了許久,才說出生氣的理由。
知道原因後,他沒有絲毫不悅,只是笑著吻她,要她努力把他的唇吻腫,這樣他才能擺脫「薄唇」,也才能擺脫「薄情」。
一句話逗笑了她,兩人的感情反而更進了一步。
但,為什麼姐妹的一句戲言竟讓她那樣在意?
當時她想不透,而今回想起過去,她已經知道了原因,那就是自卑——面對著家世顯赫,人品出眾,才華洋溢的他,她雖自恃貌美才高,但低賤的出身卻成了她心中的隱痛。
自卑讓她心生不安,而不安則種下了猜疑,於是在他父親橫加阻攔後,她心中的猜疑便吞噬了對他的信心,任怨恨隨歲月累積滋長、化作重重迷障,蒙住了她的心眼,讓她看不見他展現的真情。
現在解開了誤會,她看到了他的心,也終於知曉當年真正拆散他們的癥結,她忍不住低聲歎息。
目光繼續下移,隔著被子,可以見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呼吸看來還算平順,她原本的擔憂稍稍紓解,卻仍不敢掉以輕心,害怕他的傷勢隨時會有變化。
真的好想好想親自照顧他,不只是為了償還她的錯,更是因為她無法忍受只從別人口中得到他的情況,怕沒有親眼看著他好轉,她會胡亂猜測他的傷勢,然後被不斷湧上的擔心和焦急逼至瘋狂。
歐千鳳憂慮的目光一轉,落向他露在薄被外的左手手掌。
平日修長有力的手指,現在看來卻是那麼的虛弱無力,靜靜的擱在床邊.不帶一絲生氣。
心一酸,她小心冀冀地執起他的手,孰料甫一接觸,微涼的體溫便令她心驚。
她左手與他的左手交握,然後將他的手背輕輕貼著她的頰,試圖將自己的溫暖傳給他。
「對不起……對不起……」
她反覆低喃著心中的歉意,秀媚的明眸蒙上了輕霧,凝聚成灼熱的淚,滴在他的手背上。
好半晌,她才察覺臉上的濕意。
怕驚擾了他的休息,她趕緊收住淚水,用衣袖拭乾他的手背,然後揭開被子的一角,輕柔的將他的手放入被中。
抹去臉上的淚痕,她起身坐到床邊,低頭凝視著他的面容,眼中充滿了依戀和愛憐。
叩叩叩!
突來的敲門聲劃破了靜默。
歐千鳳斂去臉上的溫柔,走到外室,冷著聲音問:「是誰?」
「是我。」
帶著笑意的聲音隔著門扉傳來,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微笑,走上前打開房門。
曲無愁跨進房裡,笑嘻嘻地問:「我沒做了不速之客吧?」
「你自己說呢?」歐千鳳關上門,轉身挑眉問他。
「剛才你的口氣凶悍得很,九成是我壞了你的好事。」他露出曖昧的笑容,把臉湊近她,「小蝴蝶,我敲門的時候,你該不會正在偷親李玉浚吧?」
「他有傷在身,我擔心都來不及了,你不要亂說話!」她柳眉倒豎,嗔惱地瞪著曲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