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雖是不同的兩件事,但因為不提本源,言語間便接得天衣無縫,竟似談論同一事,以致一個遺憾,一個滿心感謝。
回座之後,鳳凰笑道:「這桌酒席是鳳凰的一點心意,還望公子能夠賞臉。」
他不好推辭,說了一聲謝,舉筷飲食。
席間,她慇勤勸酒,他平日雖然不太飲酒,此時卻盛情難卻,一連飲了三杯。
剛要飲下第四杯酒,李玉浚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他原以為是飲酒過多所致,正欲停杯,忽見鳳凰身子一軟,狀似酒醉地趴倒在桌上,方知情況有異,酒萊裡已被人下了藥。
此時,他又是一陣暈眩而且比前次更加猛烈,眼前猶如籠罩了一層白霧,看不清四周的景象,而且四肢也開始變得無力。
他心中暗暗戒備,同時潛運內力,卻覺胸中一片空蕩,內力競消失無蹤。
變故驟起,他雖震驚卻不慌亂,勉力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門邊。
好不容易走到房門前,手才剛伸出去,門卻打開了。
就著模糊的視線,他看到眼前出現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失聲驚呼。
「蝶兒!」
還沒想到發生何事,突然一道力量推向他,他登時往後仰倒,緊跟著便聽到關門、上閂的聲音。
「想不到你居然還沒昏迷,看來我是小看了你的功力。」
嬌柔婉囀的嗓音響起,他聽來卻似晴天霹靂,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下毒的竟然是她?!
不!他不相信,這不可能!
「蝶兒……你……你說什麼……」他強攝心神,忍住暈眩的感覺,不願相信他聽到的話。
「李玉浚,難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歐千鳳在他身旁蹲下.刻意將臉湊近他,讓他能看清她臉上得意的笑容,「滋味不錯吧?」
「真的……是你下的毒……」他艱澀地吐出語句,再多的驚訝也比不過心中的痛楚。
「除了我,還會有誰呢?她咯咯姣笑,笑聲裡卻透著寒意。
「為什麼?」他忍著心痛問出口。
「因為我恨你!」歐千鳳霍地起身,冷冷地瞪著倒在地上的他,「恨你的負心,恨你的薄倖,恨你風采更勝往昔,而我卻滿是不堪!」
他閉上雙眼,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但她的話卻清晰的傳進耳裡,字字句句都猶如利刃,刺得他傷痕纍纍。
「從你再次出現在我眼前開始,我就決定要報復!我要你嘗嘗什麼是虛情假意;我要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她越說越激憤,漲紅了臉,喘息連連。略微平復之後,她柔媚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丟到他身上。
「昨夜你我著實風流快活了一番,這錠金子是我賞給你的。當年你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現在我也把你該得的賣身銀給你,我們從此兩不相欠。」她輕掠雲鬢,神態自得。
李玉浚原已心痛難止,聽到她這番話,猶如被人剜去了一顆心,幾已痛得難再有知覺。
原來她終究不相信他,而且恨得那般深重……
他睜開眼,雙眼有若兩攤的死水。
「你想怎樣?」
「再過不久你就知道了。」歐千鳳冷冷一笑,神色倏地變得陰沉,目光飄向昏迷的鳳凰。
她跨過李玉浚,走到桌邊,拿出一隻瓷瓶湊到鳳凰的鼻前,沒有多久,她就慢慢恢復知覺。
「蝶姐……」鳳凰一臉迷惘地看著歐千鳳,雖然想要起身,卻連抬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歐千鳳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在鳳凰臉上,目光森冷,色若冰霜,看得鳳凰心生寒顫。
「蝶姐……你怎麼這樣看我……」
「你還有臉叫我?」歐千鳳嘿嘿冷笑,「蒼鳶教左護法之女居然委身青樓賣藝,實在是委屈你了。」
鳳凰臉色一白,顫聲道:「你怎知我……我……」
「你以為能瞞我一世嗎?」
歐千鳳一甩袖,快步走到李玉浚身邊,蹲在他的肩膀旁,拉起他的手,按下袖中機括,一線銀絲登時飛射而出。
他意圖阻止,卻全身無力,只能虛弱地問:「你……做什麼……」
歐千鳳不理會他,待銀絲力道衰微之後,便拉住線端的銀珠,將銀絲牽引到桌邊,跟著在鳳凰的頸邊繞了一圈,便將堅韌的銀絲套住了她的脖子。
「不要!」鳳凰驚惶呼喊,卻無力掙扎。
「我說過,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再怎樣捨不得,再怎樣心痛,還是得做……」歐千鳳的目光轉為哀戚,手上勁道卻漸漸加重。
看著鳳凰的神色越來越痛苦,她腦海中卻出現當初撿回鳳凰的情形,想起她怎樣教她彈琴、唸書;想起她做錯事時,總愛偎在她懷裡撒嬌的模樣,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想得越多,銀絲收得越緊,到後來竟已將鳳凰的身子微微拉起。
「對……不……起……」
恍惚中,歐千鳳聽到了微弱的聲音,待她回過神,只見鳳凰雙眼緊閉,眼角淚光瑩瑩。
她手上勁道不自覺地放輕,但鳳凰幾已氣絕,失了依憑之後,身於一斜,便軟軟地倒落地面。
隨著鳳凰的倒地,銀絲迅速劃過歐千鳳的掌心,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
看著倒在地上的鳳凰,再望向染血的手心,她笑了,眼淚卻悄悄滑落腮邊。
「該你了……」
回眸凝視李玉浚,她揚起一抹淒然的笑。
※※※
幽幽的自混飩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的臉。
剛自混亂中歸來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迷迷糊糊中,李玉浚只覺得那張臉好眼熟,像是……鳳凰!
昏迷前的一切重回腦海,他倏地清醒。
掙扎著要從地板上起身,卻發現著手處一片柔軟,而且帶著微溫,定神一看,才發現鳳凰全身赤裸地躺在他身旁,而他的手掌則覆蓋在她的胸脯上。
他大吃一驚,匆匆縮手,翻身遠離,攀著一旁的椅子站起,起身的同時,他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褲,赤裸的胸膛和臂膀則佈滿了爪痕,像是被女人的指甲劃破肌膚……
再看仰躺在地板上的鳳凰,她的頸子上可以清楚看到深陷的絞痕,雙臂則各有一圈淤青,指痕宛然可見,而她的胸前和下腹也有數處淤青和點點紅痕。
李玉浚看看自己,再看看鳳凰,一股冷意從心頭升起。
他顫顫巍巍的退了兩步,空茫的眼神掃過整個房間。
桌上杯盤狼藉,鳳凰就倒在桌邊不遠處,身旁散落著破碎的衣服,這樣的情景就像是……
「不!不會的!她不會那樣對我!」他猛烈地搖頭,顫抖著嘶吼。
不願相信,不願去想,卻不能不信,不能不想……
這就是她的恨?
焚燒著她的恨火竟是如此激烈,像要毀滅一切……毀滅……
因為我恨你!
恨你的負心,恨你的薄倖,恨你風采更勝往昔,而我卻滿是不堪!
從你再次出現在我眼前開始,我就決定要報復!我要你嘗嘗什麼是虛情假意;我要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耳邊迴盪著她的話語……那自他愛戀的紅唇中所吐露的字字句句,已經殺了他。
不必任何的報復,她的恨意已使他一無所有,連心……都化作灰燼……
砰!
他聽到門被大力推開了。
「啊——」
他聽到了淒厲的尖叫。
是的,他聽到了,但那又如何?
他不在乎,沒什麼值得他在乎的了……
一切都隨他的心逝去,埋葬在她的怨恨裡。
但,她想要的,他會成全她。
李玉浚平靜的拾起散落的衣物,穿戴整齊,面對著門坐下。
先到的是章台樓的護院,但忌憚他的武功,他們雖然團團圍住他,卻沒有行動。
他看也不著他們,只是靜默的等待著,彷彿他們並不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大批官差湧入。
領隊的捕頭看到他,瞪大了眼,一臉的驚訝,好像詫異著他竟然還沒逃走。
短暫的驚訝之後,那捕頭拔出腰刀,瞠目大喝,「李玉浚,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李玉浚沒理會他,目光搜索著人群。
這是她精心布下的局,是她等待多年的結果,她一定會出現。
他的目光越過了集結成人牆的官差和護院,毫不費力的在門外的一群女子中見到了她——他此生僅有的愛戀。
他緩緩的起身,跨著從容的步伐往前,眼裡只容得下她。
那滿不在乎的姿態震懾了眾人,教他們不由自主地舉刀戒備,卻又不敢冒然出手,只是隨著他的前進,慢慢的退後。
沒有人敢開口,只有急促的呼吸聲響起,化作詭異的寂靜。
驀地,他停下腳步。
現在,他與她之間只隔著一名捕快,因為所有的人都後退了,只有她定定地站著。
她的雙眸依舊美麗,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子,但她的眸光卻沒有一絲暖意,冰冷得足以凍結陽光。
她在看他,他知道;因為只有看著他,她溫柔的眼睛才會這樣的冷漠。
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李玉浚左掌成爪,以雷霆之姿搶下面前捕快的刀,身體微側,順勢以肘撞開那名捕快,右手猛地拉過歐千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