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陣颶風在他的心湖裡掀起波瀾,繁盛的城市總有癱瘓的一隅,再強韌的心也有脆弱的一面,而他犀利的筆鋒卻一針見血地直捅她的要害,傷得她體無完膚、無所遁形。
「你發什麼呆,不會真的綁架了她的狗吧?」令熙出聲。
「好好的一場慶功宴,硬生生被她破壞了。」美食當前,連動筷的慾望都沒有。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自責的情緒如潮汐,淹沒了昔日的仇視與憎惡。
「這屬於自由心證,我無法評斷。」令熙擺出旁觀者的姿態。
阿齊所有的思緒全都繫在何菊幽身上,他總覺得自己對她應該要負上一點責任。
夏末與初秋接駁之夜,驟雨吞噬著漆黑的天空,直接扑打玻璃窗,遠處不時還傳來斷斷續續的叫喊聲。
菊幽倉皇的腳步奔走在一窪一窪泥濘地上,彎下身軀鑽進公共區域種植的矮木叢裡,尋找與她相依為命的愛犬。「芭比,妳在這裡嗎?下雨嘍,要回家了……」
「芭比,回家嘍……」
她焦急無措的聲音令他的心狠狠地揪緊,拿起玄關外的雨傘跑了出去。
「下雨了,芭比,姊姊來接妳回家嘍……」她名貴的高跟鞋早被泥巴糟蹋得不成形,濕淋淋的長髮糾結在一塊,除了狼狽還是狼狽。
「何菊幽,下這麼大的雨,快點進屋去。」他箝住她的手臂,將傘撐在她的頭。
「別管我,我要去找芭比。」她不在乎淒風苦雨淋濕她的身體,只怕失去了與她相伴的寄托。
「妳別這樣好不好?」他用力的攔住她,迎上她濡濕的臉,分不清綴在她臉上的是冷冽的雨珠抑或她傷心的眼淚?
「不關你的事,別這麼雞婆好不好?」她傲然地別過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偽裝自己,就怕讓他知道她軟弱得徹底。
「雨下這麼大,連白癡都懂得避雨,更何況妳的狗這麼聰明,可能已經回家了。」他勸慰著。「也許牠根本沒有離家出走,只是躲在床底下和妳玩捉迷藏,回去吧!」
「我把整間屋子全都翻遍了,牠不在家。」她的語氣透著失望。
白色的襯衫浸在雨裡,讓她冷得發顫。
所有的恩怨糾葛全在這瞬間灰飛湮滅,在戒備森嚴的都市叢林裡,他怎能狠心地奪下她武裝的盔甲,讓她赤身征戰呢?
「太晚了,明天一早我沒事,我下樓替妳找,現在先回去好不好?」他的話此刻聽起來溫柔且可靠,令人動容。
「我再找一會兒。」沒見到芭此的蹤影,她不肯死心。
「社區裡的每個角落都被妳找過了,牠不在這裡,也許貪玩,被大樓裡的鄰居給撿回去了。」
在公司忙碌了一天,再加上方纔的折騰,令她疲態畢現。
「我保證明天一定幫妳找。」他俯視她遲疑的臉,泛紅的眼眶讓他確定她真的在哭泣。
多麼驕傲的一個女人,連哭泣都安靜,只敢把眼淚融在雨水裡,忽然之間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緊緊地擁她入懷,煨暖她顫抖的身軀,為她擋去風雨。
第五章
連續幾日,菊幽下班之後便馬不停蹄地穿梭在社區附近的巷弄尋找愛犬的身影。
她悲慘的處境令樊令齊的態度軟化。
他首次按下她的門鈴,見她套著一件寬大的罩衫,揉著紅腫的鼻頭前來應門。
「有事嗎?」濃濃的鼻音從門縫裡傳出來。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她欠身讓他進門,完全不招待他,兀自縮回沙發裡。
客廳的角落出現了十幾團揉縐的面紙和影印紙,他彎腰拾起,定睛一看,原來是她印的尋犬啟事,內容除了提供高額的懸賞金外,還附上芭比的照片。
「還沒找到芭比?」
「你真的沒抓走牠?」她從毛毯裡探出一雙滿佈質疑的雙眸。
「也許是上星期我在整理花卉時,牠從妳的陽台跑到我那兒,趁著我不注意溜下樓去了。」
「是嗎?」兩人的對話有一搭沒一搭。
罪惡感和同情心早已經在他的心裡汜濫成災。
經過芭比走失一事,他總覺得自己有照顧她的必要,尤其看到她病懨懨的模樣,他更是不捨。
腳掌觸到冰冷的磁磚,他想起之前她客廳地板上曾鋪著一塊尼泊爾地毯,卻被那一場水災給淹了。
「公寓本來就不適合養大型犬,牠活動量大,喜歡到外面跑跳,妳又很少帶牠出去外面散心,牠才會想出去外面;而且黃金獵犬活潑的個性很討人喜歡,或許牠已經找到了新主人也不一定。」
她連打幾個噴嚏,也許他說對了,芭比單獨留在家是寂寞了一點……
芭比的失蹤讓她的單身生活更加寂寥,早上醒來時她依然習慣叫著愛犬的名字,替牠開新的狗罐頭和換水,直到嗅到發酸的狗食,才想起芭比已經失蹤的事實。
「去看過醫生沒?」他打斷她的冥思。
「不關你的事。」她不習慣面對男人的溫柔,只好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態度。
「我是怕鬧出命案,降低我的房價。」
「樊令……咳……」該死,她一急就咳,咳得滿臉通紅。
都什麼節骨眼了,這男人還有心情激怒她,分明是來與她作對。
「都病了還這麼倔強,該去看醫生了。」他霸道地湊近,將手置在她的額頭上量體溫。「妳發燒了。」
「不要管我。」不知是發燒讓她的體溫騰升,抑或是額頭上溫熱的大掌,她不自然地別過頭。
「去拿健保卡,我帶妳去看醫生。」他是命令,不是徵詢。
「不要。」她固執地蜷進毛毯裡。
「自費也行,反正我有熟識的家庭醫生。」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攔腰抱起,圈困在他厚實的胸膛裡。
「放開我。」她愈是掙扎,他抱得愈緊。「你憑什麼強迫我?」
「憑我是妳的鄰居,我可不要跟死屍共處一室。」
「你!」她惱怒地擰起眉心,這男人就是有本事激起她的怒意。「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去拿健保卡和穿件外套,我開車載妳去。」他知道溫柔對她起不了作用,唯有霸道的命令才制得住她。
她逞強的勇敢令他心疼。
半晌,她換上牛仔褲,硬是被他拉進座車裡。
無視於何菊幽的抗議與不滿,樊令齊霸道地進駐她的生活裡。總是逼她上醫院,溫柔地哄她按時吃飯、服藥、睡覺,直到她的感冒漸漸痊癒。
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離開她,反而找各種名目繼續關心她的生活作息。長期觀察她的日常生活,發現她也跟時下的都會男女同樣怕寂寞,靠養寵物來填補生活的空虛,分擔心裡的憂傷。
他想,在她找回走失的愛犬之前,他有照顧她的必要,卻不知這份情感在與她長期相處之下變了質,那股微妙的悸動足以讓他反覆的猜測她的思緒,擔憂她的心情。
「我熬了虱目魚粥,趁熱吃了。」他端著托盤不顧她的反對,逕自穿過陽台進入她的客廳。
「你很沒禮貌,我家的大門在那裡……」她沒好氣的睇了他一眼,一直以來,她很努力地與他劃清界線,迴避兩人之間微妙的感覺。
然而和他的接觸愈是頻繁,她卻好像漸漸習慣他的存在。她不喜歡這種「習慣」的感覺,好像行為受到支配,但又忍不住在特定時間等待他的造訪。
「我走大門妳會開嗎?趁熱吃了。」他把粥和幾道清淡的小菜擺在桌上。
「不用了,我自己會下廚。」儘管他打破了僵局,她還是不習慣接受男人的友好。
「怕我會用砒霜毒死妳啊?」
「吃就吃,誰怕誰!」
他滿足的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對付這個驕傲的女人就該用激將法。
「我那裡有一塊從歐洲運來的手工地毯,等會兒搬來給妳。」
她抬起頭。「我又沒說要買地毯。」
「我請令熙替我訂的,送來的時候發現跟我房子的裝潢風格不符合,米色系擺妳這兒看起來還滿順眼的。」
「你這是同情還是賄賂?」別以為一塊地毯就能收買她。
「當妳是資源回收筒。」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她清秀的腮頰,替她把垂落的髮絲別到耳際。
他突來的曖昧舉止駭著了她,頰畔下自然地染上一層紅暈。
「我才不要當撿破爛的。」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置若罔聞,逕自將地毯搬進她屋裡,栘開沙發和茶几,將它鋪在客廳中央。
純手工編織的幾何圖形,厚實的毯面,羊毛獨特的柔軟和亮澤,讓她空蕩蕩的房間頓時溫馨不少。
「喜歡嗎?」
她欣喜地撫觸著柔軟的毯面。「多少錢?我拿給你。」
「這叫強迫中獎,無需付款。」
她狐疑地打量他,就算是門外漢也看得出這張毯子價值不菲,好似專門為搭配她的房子而訂製,但他又沒有討好她的理由。
「我不想欠你人情。」
「是我欠妳人情,妳好心的收留我家的廢物,我感激妳都來不及了。」殊不知這張地毯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朋友遠從意大利空運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