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的兩人可說是淚眼相對,感慨萬千。
咚地一聲,玄漠雙膝著地。「娘,孩兒累你操心了,真是不孝。」
「不,是娘的錯,娘沒及時顧全你。」冷夫人身一彎的扶兒子起身。
「娘,你老了。」四十出頭的她竟有一頭白髮,臉上儘是滄桑,而全身看得見的肌膚無一處完好,滿是抓傷過癒合的疤痕。
「傻孩子,你都這麼大了,娘能不老嗎?」拭著淚,她貪心地看著他。
他更高了,也變強壯,她盼了十二年的兒子終於回到她面前,她此生已足,了無牽掛。
「娘這些年可好,沒人為難你吧?」他指的是三娘的惡意陷害。
「沒什麼不好,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想你想得緊,你呢?沒吃苦吧?」她碰碰他的手、他的瞼,清清楚楚地看了一遍。
「還好,孩兒承受得住。」過去的事不值得再提,他不想母親自責。
冷夫人口氣微重的道:「都怪你爹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你一拳,那個老不修只重女色而不顧兒子死活。」
一想到此事她就氣憤不已,為兒子蒙受的不白之冤感到痛心,一個小妾而已難道及不上兒子的重要嗎?
要不是那一天她正好出門上香,闕兒也不會被他父親一掌打成重傷,丟棄至索魂林?害她一回來遍尋不著他的蹤影,以為被狼群叼走哭得死去活來,從此不再理會懊惱後悔的丈夫。
「爹都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過往的事就當風雲散去吧,」為人子不言父之過。
「他呀!是報應,小妾一個接一個娶,如今才落得這般地步,他活該。」能不怨嗎?
丈夫納妾,妻子永遠是最後一個知情,昔日的恩愛已隨一個個入門的小妾而消逝,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她,可她對他已心灰意冷,不存一絲愛意。
看他無語的躺著是心痛也是幸災樂禍,畢竟夫妻一場她無法做到無動於衷,但是又怨他薄倖多情,有了嬌妻還要美妾。
女人是園中花,栽了牡丹要芍葯,嫌紫薇顏色太深又要種芙蓉,不栽滿一園子的花總嚷著春色不足。
惱了夫君,怨了夫君,恨了夫君,到頭來發覺愛的人還是夫君。
「娘,你的病好了嗎?」他關心的一問。
她摸摸自己的手苦笑,「好得差不多了,不礙事,是讓蟲蟻螫了。」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宮中只有天威知道此事。」他很意外娘親的到來。
她眼含慈母的笑意。「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打聽你的下落,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回報。」
「莫非連著兩年的書信都是娘的主意?」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是最有可能的人。
「嗯。」她點了點頭,「自從你爹病倒以後我就察覺不對勁,席慕秋暗地裡老是和些外人來往引起我的疑心,所以我查了一下。
「或許她認為我不成氣候,因此沒像殺你二娘那樣地殺了我,畢竟我的兒子不在身邊,威脅性不大。」
「娘,你查到什麼?」二娘是受子所累,三娘擔心她以子為貴成為當家主母,故先下手為強。
「不少,她私下和盜匪私通,在你爹的飲食中下藥,收買人心想獨攬大權……」她將收集來的所有秘密全告知兒子。
一件件、一樁樁的醜陋罪狀都證實了最毒婦人心,為求穩固地位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殺夫奪權。
「我老了,不想再爭了。」她站起身從丈夫床鋪下的暗櫃取出一把劍。「但天闕劍屬於冷天闕,誰都不能奪走我兒子的東西。」
「娘——」原來失落的天闕劍是娘藏了起來。
「以後的事就交給你,娘累了。」她只想好好的安度餘年。
「孩子會處理的,娘大可放心。」玄漠扶著母親坐上床頭。
「那姑娘是你娘子吧?」看似輕佻卻隱含睿智之光,不失慧黠之色。
「孩兒將會娶她。」他的風騷娘子,「呃!娘不會介意她的好玩性子吧?」
冷夫人豁達的笑了,「別當我是你老眼昏花的父親,我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
「謝謝你,娘。」他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不過最讓我感到愧疚的是憐兒那丫頭,我對她真的是太不厚道了。」也是唯一虧欠的。
當年丈夫迷戀年方十七的五娘,對她而言無疑是在傷口上抹鹽,有苦說不出的她,暗地裡掩面飲泣,一生的指望全寄托在兒子能成材。
誰知兒子和五娘的事讓丈夫震怒,憤而逼走了她唯一的希望,在兩面都落空的情況下,那亡母的小幼女便成了她洩憤的對象。
說起來她是怨恨五娘的受寵,新婚一年幾乎獨佔夫君的寵愛,讓她如守活寡般痛苦,因此才遷怒憐兒。
此時想來真是太不應該了,她怎能因女人家的妒恨而傷害個可愛的孩子,憐兒是她盼了多年卻未出的女兒呀!
「娘,我想憐兒會原諒你的,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和喵喵比起來簡直是個……小可憐。
「姑娘?」對呀!那孩子快十三了吧!也該為她找個婆家……咦!是她看錯了嗎?「闕兒,你聽,是不是你爹開口說話了?」
玄漠神情一正的扶起父親的上身一探。「貓兒,你快進來。」
「叫魂呀!外面蚊子多叫那麼大聲,你不怕人家知道你在這裡呀!」豺狼環伺還拚命喳呼。
「你來看我爹是否有清醒的跡象?」他看見爹的眼皮眨了幾下。
曲喵喵低頭一視,「迴光反照啦!有什麼遺言就快交代。」她抽出銀針往老人頭頂一插。
倏地,一雙闔上很久的老眼慢慢的張開,茫然的視線緩緩集中,在他看見等待已久的面容時,哭了。
蠕動的嘴唇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爹。」兩行淚滑落玄漢眼眶,父子連心的天性是斬不斷的。
一旁的冷夫人也為之動容不已,唯獨直喊無聊的小貓兒在心裡嘀咕著:多愁善感的蠢木頭。
☆☆☆
火劫避過了,再來呢?
眼前明擺著是一場鴻門宴,一張大桌子坐滿二十餘人,除了少數幾張熟面孔外,其餘不是帶刀就是帶劍,全是席慕秋的心腹,仗著人多就能取得優勢嗎?
天真不算病,但是用錯地方可就可笑了,想奪權也不該擺這一陣式,一網打盡的算盤早砸爛了,拼湊的蠢主意真叫人不知該笑還是同情。
這會兒曲喵喵不急著強出頭,人家的家務事由著他們去爭個你死我活,她悠哉悠哉地當她風騷小娘子,多勾引幾個離死不遠的蠢男人,算是他們在人間的最後樂趣。
「用菜呀!大家甭客氣,都是自己人。」天闕劍一出,席慕秋再自欺欺人就顯得不智。
玄漠就是冷天闕,如今他回來天闕宮了。
「三娘,酒菜裡沒加料吧?我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禮多必詐。
她表情僵了僵地先夾起一塊肉再喝口酒。「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三娘怎會加害自己人呢?」
「不予置評。」嗅了嗅酒的味道,玄漠以銀針一探,讓她當場難堪。
「大少爺的防心可真好笑了,自個人吃飯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試毒嗎?」她語含譏誚的道。
「沒聽過最毒婦人心嗎?大哥不試一試怎成,三娘可是毒娘子。」銀針沒變色,可食。
可惡的冷天威。「現在試了沒事吧?早說過你們太小心眼了,我哪敢得罪堂堂的大將軍,人家可威風,有九王爺當靠山。」
「誰曉得你藏什麼心機,老愛耍陰招剷除擋你路的人。」冷天威懷著恨意的眼怒視著她,想起他橫死的娘就難掩悲憤。
「冷天威,記得你在和誰講話,好歹我是長輩,多少尊重些才活得長。」她冷笑地一視。
「值得尊敬的我自然必恭必敬,可惜有人的黑心是包不住,就要被人掏出來了。」他要劃下第一刀。
神色一慍的席慕秋舉起杯,「乾呀!別仗著你大哥回宮就敢大呼小叫,天闕宮不一定是姓冷的天下。」
「姓玄的可以嗎?」沒辦法完全按捺不動的曲喵喵小小的插了一下嘴。
聞言,玄漠露出淺淡的微笑,「你真吃得下?」
「吃呀!為什麼不吃,人家的好意若拒絕是件失禮的事。」她夾起一筷子的菜放入玄漠口中要他吃。
冷天威著急的要阻止她。「別吃呀!你想自殺別拖大哥下水。」
「漠哥哥你要相信我,酒菜裡真的沒有毒。」不吃才會有事。眼一眨,她淺酌了一小口酒。
「不會喝酒就別逞強,我相信你酒菜沒毒。」玄漠取過她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大哥,你怎麼跟著她一起胡鬧,她的話不能信。」真是害人不淺的小妖精。
「天威,你動箸吧!相信貓兒對你有益。」他意有所指的暗示,而且他絕對不相信席慕秋口中所言的「無毒」。
冷天威心一橫,「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做鬼也要踩你們倆的頭。」哼!吃就吃,誰怕死。
他大口的吃著菜,狂猛的飲著酒,像是和人作對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