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半生緣,好個半生的緣分,這份深情是用刨骨去肉的無情所換來,你愛得能安心嗎?」
高腳杯在手心捏碎,四溢的鮮紅甜釀如血般滴落,一滴一滴都像人類心口切開的淚,瞬間暈化開成為一幅妖艷的圖畫。
那是仇,那是恨,那是用生命招來的絕望,輕慢的人生在等待中孤寂。
他怎能笑得那麼安詳和自然,毫無一絲愧疚地為妻子以外的女子梳發,神情一如年輕時儒雅,只是多了一絲令人刺眼的溫柔表情。
負心的人該有報應,他憑什麼擁有幸福和安適,恍若不曾有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未經波折一路上順順暢暢,慈目祥和如同大智能者。
建築在妻兒痛苦上的快樂也配稱愛嗎?
早該出現了,這些年他把自己隱藏得太好了,幾乎是在人間蒸發了,原來他還是離不開那塊土地,以及那個拆散一家和樂的女人。
愛是什麼東西,他要摧毀它。
盯著全球矚目的國際畫壇新聞,神色譏誚的冷峻男子只有冷笑,近乎殘酷的邪肆目光大膽而張狂,一條猙獰的疤痕由額角斜向耳後,深得無法用科技抹去。
中文字幕配上日文發音,畫面清晰的螢光幕報導著台灣畫壇盛事,引起空前迴響的「半生緣」畫展正盛大展出,為期一個月。
口齒流利的女記者播報相關事宜,除了幾幅以人物為主角的畫作不出售外,其餘公開競價,以畫評內容為主選擇買主。
也就是說不是價格高者得,而是懂畫、識貨者才有幸收藏,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可以藉此收購新銳畫家秋天的作品,不限定是有錢人。
風雅之物得有心人鑒賞,並非市儈之物得以評論,寧讓好畫掛茅屋,不令金碧輝煌污其色。
所以有人說從不露面的畫壇女子過於高傲,自命清高,不屑流於金錢財富之奴,是個愛擺譜的神秘客,因此她在外界的褒貶不一。
不過她的畫在市場上的價格極高,不少買不到畫的富商名人會以旁門左道的方式獲得,使得她的身價節節上漲,居高不下的惹來更多的注目。
「啊!社長,你手受傷了。」
訓練有素的優稚女子在短暫的驚呼下立即上前,單膝一屈的掏出素雅的手絹輕輕一拭,以為會有傷口的掌心只是虛驚一場,看似鮮紅的液體原來是精醇的紅酒。
就像一個精明的秘書該有的舉止,她馬上喚來清潔人員進行清理,並以專業素養冷靜的處理,有條不紊地在短短數分鐘內恢復原本的潔淨。
當然上司手中的酒漬已然清除,換上半滿的紅酒注入冰塊,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她神速的機動性有如上了芯片的機器人,一分一秒計算得恰到好處。
菅野千鶴是京大畢業的高材生,主修經濟學,副修鋼琴,是紫乃會社多年來少見的美女秘書,而且擁有耐人尋味的智能。
聽說她是紫乃家大老指定的眼線,用意是監視中日混血的新社長,以免他一人壯大搶走大半的權力,將董事會架空形同虛設。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相信只有她最清楚。
「德國科技總裁來電下個月將來日一趟,希望和社長商討在日設廠一事,美國太空總署研究專員也將在九月中旬親自赴日,測驗我們新開發的產品是否適用於航天飛機,還有英國方面寄邀請函邀請社長……」
迷人的嗓音不斷響起,清嫩而果決地下拖泥帶水,一一詳述該由上司決定的政策,不越權地將資料整理妥當以茲查閱。
她的能力不容忽視,高視闊步表現出專業上的優越,令一般高級主管望塵莫及。
但是,她也是女人,容易患上女人的通病。
「社長,以上的報告不知你有何指示?」菅野千鶴的完美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她愛上不該愛的人。
「推掉。」
「嘎?什麼?!」她聽錯了吧!「社長,可否請你明確再指示一次?」
表情冷如冰原的男子射出冷厲冰芒。「需要我換一個秘書嗎?對於不敬業的工作人員隨時可以撤換。」
紫乃龍之介的眼注視著電視畫面上的簡介,看似無情的聽著女畫家秋天的生平描述,嘴角微勾起危險的冷意,似乎多了些嘲弄的興味。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鋼琴師也姓秋,那年他的母親帶著他親自上飯店和她談判,並強橫威脅地要她離開日本不得破壞他們一家的幸福。
但是她只說了一句話就打敗了心高氣傲的母親,她說:愛若控制得了就不是愛,人離開了心還在。
果然如她所言,當日她便退了房取消演奏會回台灣,而他的父親卻像瘋了似大街小巷的找人,不肯停止地凌虐自己的雙腿,直到紫乃家的保鏢將他劈暈並囚禁為止。
人是在眼前心卻不在了,他的眼始終望向遠方,沒有回過頭看一眼守候在身後的妻小。
是她的女兒吧!一個同樣擁有藝術天份的畫家,她沒繼續留在音樂界發展真是可惜了,不然她會知道向紫乃家挑戰的下場。
「是的,社長,是我逾矩了。」沒有一句怨言,她進退得體服膺他每個要求。
很少有人能做到沒有自我,她是少見的案例,所以能一待三年跟著上司陞遷為機要秘書。
斜睨了一眼,紫乃龍之介看的是她身後的一幅畫。「幫我訂張到台灣的機票。」
一聽到敏感的字眼,面無表情的菅野千鶴浮起猶豫的神色。「我怕老夫人不高興。」
台灣兩字在紫乃會社內是一大禁忌,公司經營方面從不和台灣合作,主因是老夫人強烈的反對;以及……一個不能對外透露的秘密。
他們憎恨台灣。
「妳是為我做事還是她的傳聲筒?」她的意願不在他考量之內。
她略微一頓的開口,「我不希望社長和老夫人因為此事而失和。」
即使他已掌握了大權,但老夫人的影響力仍然不小,大部份的老臣舊將仍聽命於她,對於董事會的改革佔有多數優勢。
「妳不希望?」紫乃龍之介冷笑地將一枝筆折斷。「妳是什麼身份敢教訓我,我的家務事需要妳插手嗎?」
「我不是……」語一噤,菅野千鶴眼露苦澀地嚥回到口的勸告。「我是你的私人秘書,有必要提醒你此事的嚴重性。」
基於一位秘書的職責。她這麼告訴自己。
不妄想,不作不符實際的夢,現實是殘酷而無情的,仰望的星子不是平凡如她能摘下的。
「做好妳份內的事少多嘴,我不想費事地再找個新秘書。」怎麼才能弄到那張不出售的畫?
看著特意放大的畫面,眼裡只有恨意的紫乃龍之介陰沉著臉,他想用一把火燒燬畫中深情對望的主角,他們不該擁有幸福。
秋天,是近冬的意思嗎?
她不會知道經年累月活在霜雪中的滋味,不然她無法畫出如此和諧的顏色。
好想好想毀了她,讓她再也畫不出半幅秋景。
愛情對一個女人有多大的殺傷力呢?會不會如他母親一般為愛癡狂,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不顧一切地只想毀滅世界?
「我會訂好機票讓你順利成行,需要我為你打點什麼嗎?」他的行程一向由她安排,包括住宿和日常所需的用品。
「不必,妳幫我找荻原來。」他是一流的情報人員,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他。
「狄原耕次?」那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心中微訝,但她並未表現在臉上。
「菅野,妳正在犯一個錯。」身為他的下屬只有服從,沒有第二句話。
菅野千鶴神情一斂的不流露半分私人情緒。「是的,社長,我馬上為你聯絡荻原先生。」
她的心裡有著不安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將要發生似,而她無力阻止。
突地。她的視線被一幅畫吸引,畫中的老人在樹下餵狗,神情是滿足而落寞的,為何會有此等矛盾的對比呢?畫出此畫的人怎麼能敏銳地捕捉到那抹色彩?
這幅畫讓她聯想到老家的父親,心中有深深的難受,不知他是否也有所遺憾,滿足之餘仍有些寂寞,想念著他們這些離家在外的兒女。
落款處是兩個漢字,修過中文的菅野千鶴看向電視上介紹的台灣畫家,莫名的感動在瞬間轉變為一抹深思,這個秋天和那個秋天是同一個人吧!
同時,她也感覺到某種不尋常,說不上來的怪異讓她心不在焉。
「還有事?」
猛然一回神,她為自己的發呆感到羞恥。「淺倉小姐約你七點在月見屋用餐,她希望你能過去接她。」
「靜子?」他是該去見見她,她的溫婉少語一向為他所欣賞。「好了,妳可以下去了。」
「是。」不敢有二言,明知自己在他心裡一點份量也沒有,她仍下了感情。
握著門把打算開門,忽然一句「等等」讓她停下腳步,菅野千鶴服從的轉過身,以為紫乃龍之介要交代送花給淺倉家的千金,他們訂婚已有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