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表情,足以讓顯聰忘卻所有,忘了達之。
「你啊,該不會是受詛咒,所以才病了吧?」他的眼光瞄向那草木乃伊。
「咳……什麼詛咒,不要害我嗆死好嗎?那是假的,那只是模型啦,連棺木都是假的。」指頭在上頭敲了敲;「看,這根本是塑膠。」
的確,睜眼看仔細就會發現那不是玻璃:「你剛才把它講得好像真的一樣。」「我是要嚇史東的。她頑皮地吐叫吐舌頭。
「都發燒成這樣了還這麼頑皮。咦,史東呢?」要不是郡萍提到這個人,恐怕他還不會意識到此人的消失。
「走啦。被這個模型嚇跑了。」
「他竟然把我拋棄了?那我怎麼回去?」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其實,留下來照顧她也是沒關係的……可想歸想,這想法是無法說出口的。
「你可以睡客廳啊,跟它一起。」郡萍指指那口棺,笑著。
「雖然那是假的,可是要睡在一起的話,還是會覺得陰森的耶!」
「開玩笑的啦。」
「為什麼要搬『它』回來?」那個棺木看起來雖然不大,可是搬起來應該也不輕鬆。
「我之前在L、A.的考古社團要辦活動,拜託我想點子,所以我就想把以前做的模型拿去借給他們嘍。先把它搬出來,打算後天沒課的時候上L、A.一趟。」
「做的?這個是你做的?」顯聰非常訝異。
「是啊。很久以前和同學一起做的。當然有教授指導啦!很有趣呢。」
「大概只有你會覺得有趣吧。」顯聰打趣道。「要不要再一碗?我去幫你添。」「好啊。」她伸手將碗遞給他。
「喝過這碗湯就該吃藥了。」這次除了一碗湯,顯聰的另一隻手上多了一杯溫水。「藥呢?」
「呃……我剛剛也在找,好像吃完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顯聰忍不住搖頭,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排成藥。「還好我有帶。這是我從香港帶過來的喔。」
「你連藥都帶來了?不會吧?」
「這個藥有退燒功效,所以帶過來給你。我去年暑假回香港時,我媽讓我帶了好多藥過來,可是我從來不生病,這麼多藥放著也用不到。今天總算派上用場。」
郡萍接過那排藥。顯聰的細心讓她非常驚喜和感動,連謝謝都忘了說。
早先從黑暗中醒來時,獨自忍受身體的不適和孤獨一人的徬徨,那些因病而感受到的消沉憂鬱,在此時全都煙消雲散。現在的她,感受到的是一片安心、乎和,彷彿自己可以就這麼安心沉睡,而不用擔心自己將被黑夜和病毒吞噬。
「你有拉扯頭髮的壞習慣。」
「嗯?」她才驚覺自己的毛病又犯了。
「你在想事情或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會這樣。而且你還會咬吸管。」
「不會吧,連這你都注意到了?」
「我聽敏欣說你很喜歡欺負你的頭髮。」他心虛地拿敏欣當借口。
「可……以這麼說吧!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想去換髮型。」
「那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你也心情不好,對吧?我還記得你那頭紅色頭髮。」顯聰瞟向郡萍的俏麗短髮。
他還記得六個月前第一次見到郡萍時,目光是被她一頭長及肩膀的火紅色頭髮給吸引。雖然說在美國,打扮得怪模怪樣的年輕人隨處可見,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猛然見到一位東方女孩,頂著一頭紅髮,再搭上左耳從上到下一排共七個耳環,還是挺震撼的。
「講真的,實在紅得嚇人。」他笑道,
「我就是要來嚇人的呀!不然弄成那種顏色幹嘛?」
「誰那麼好膽子得罪了你?」
郡萍停頓了一會兒,似在猶豫。「你真的要聽?故事很長喔。」
「我最喜歡聽故事。」
「好吧!」郡萍喝了一口水,作好準備後,開口了:「我想你們都知道我原本在L.A.念考古碩士吧?」
顯聰點頭。
「可是你們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念得好好的,突然在六個月前跑回這裡,改申請這裡的學校,對吧?」
顯聰不否認地,又點點頭。
「因為跟我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腳踏兩條船,除了我還同時和另一個人交往,我發現後就搬離跟他合租的公寓,很狼狽地回家來。」
顯聰沒有說什麼,繼續當個沉默的聽眾。
「回來後,我立刻跑去將頭髮染紅,就是要他看了吐血。我很故意吧!」郡萍又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幾年前,還有一次,當我知道那個男的要從台灣來找我媽的時候,我把頭髮挑染成藍色,還故意擦上黑色的指甲油和口『黑』。結果他看到我的眼珠差點凸出來。」
「那個男的?」
「就是和我媽一起生下我們的人嘍。哎呀,就是我爸啦!不過我根本就不承認。反正我們都跟著媽媽姓,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要不是為了錢,他根本才不會理我們。他早就忘記還有我們這兩個女兒了。」
雖然郡萍浯氣平和,面帶輕鬆,可是顯聰從她眼裡看見些許的忿怒和哀傷。
生病的郡萍,一下子講著地無意中因為手機帳單而發現前任男友的出軌,一下子又跳到她父親如何變心離開母親和她們姐妹倆。整個敘述的過程顯得相當語無倫次。可是顯聰是個很好的聽眾,當她說話時,他一直是安靜的,而且內心也因為她對他的信任而感到開心。
一直到郡萍覺得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了,她才停止。
「我很長舌吧?對不起,讓你覺得無聊。」
「我才不無聊呢!反而比較擔心你。你在生病,還讓你講這麼多話。」
郡萍搖頭:「不會呀。跟你聊天反而忘記病痛了。」
「雖然這麼有用,可是藥還是要吃的。我再去幫你倒杯溫水。」
看見顯聰往廚房走去的背影,郡萍突然間醒了過來。
自己在做什麼?病昏了嗎?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這樣豈不是會讓對方產生錯覺?
她驟然明白自己已在無意間給了人家機會,就像郡荷警告的。
而這情況必須停止。
顯聰帶著一杯溫水回來,看著郡萍將藥丸吞下。
「最近我有一些朋友老是幫我安排約會,說是要替我介紹對象,真是煩死了。」故意地,她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
「喔。」他吞了一口口水。
「其實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過,不想交男朋友。真的怕了。」她又開始扯頭髮。
「喔。」
「所以我告訴她們,要是她們再繼續這樣,或是有人想追我,我就去躲起來。」說這話時,為了不讓顯聰看見自己的眼神飄移不定,她將頭偏向另一邊。
「……喔。」顯聰的心臟停止跳動了一下。
郡萍不敢看他的表情,
頓時,一陣靜默。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為什麼喜歡考古?」顯聰突然的問題打破沉默。
這個問題讓郡萍的愁眉舒展開來,連語調都興奮起來:
「你不認為考古很有趣嗎?其實古代有很多文明的謎到現在都還沒辦法解開。
比方說,埃及那些宏偉的金字塔是怎麼建造的?當時的人是如何搬運那些大石塊,並將其堆砌成如此高聳的金字塔,你有沒有想過?」
「有人說是外星人建造的。」
「對於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不是歸為神鬼,就是歸給外星人。人類對於自己不瞭解的事總是會感到害怕,所以一定要想一些合理的解釋來平息自己的恐懼。」
雖然病著,可是講著這些話的郡萍眼中閃著耀眼的光。
看見她閃閃發光的眼神,只要她能一直像這樣開心和自信,那麼其它事情便不是那麼重要了。顯聰真誠地想。
「哎呀!已經一點了,我該走了。你是病人要多休息。我打個電話給史東吧。」隨即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想陪它。」手指指那個模型。
很快地,接到電話的史東來到。
「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打電話給你。Byo!」
聽見郡萍鎖上門的聲音,顯聰才轉身上車。
「我以為你會留在那裡照顧她。」上了車,史東這麼說。「現在這個年代,這是很正常的。」
「你在說什麼啊?」這小子想到哪裡去了?
「沒什麼:」
唉,刻意給他製造機會他竟然不會把握,別說當朋友的不幫忙了。史東暗自罵顯聰笨。
等到顯聰隨著一陣引擎聲消失在夜幕裡時,寂寞又襲上郡萍的心房。
捧著昏熱的腦袋再度爬上床,獨自一人面對生病的夜晚。
「會習慣的。」郡萍喃喃對自己說。
還是這樣最好。等運、等距、等角度的完美正三角型還是不能遭到破壞。一旦失衡,她便不知如何解題了。
然而當她昏沉睡去時,夢見的,是顯聰溫暖的手。
第三章
托顯聰的福,郡萍第二天就退燒了。躺了兩天,又是生龍活虎。
她走進觀海樓的管理員辦公室,開朗的對管理員打招呼:「梅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