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聰寄了將近七十封的應徵信和履歷,只得到四個面試的機會,接著就沒了下文。
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他嘴上不說,可是郡萍知道他內心的焦慮。
畢業了,沒理由再伸手和家裡拿錢。對顯聰而言,這不僅是他孝順的表現,也是他的一點自尊。
郡萍很明白,再這樣下去,顯聰只有返回香港一途。
前天晚上,母親對她提議道:「不然你去跟阿聰說,我少算他房租,不然不收也可以,怎麼樣?」
郡萍立刻搖頭:「我相信他不會願意的。」
「這樣啊……」宋蕙琪只是不忍心看寶貝女兒愁眉不展。
大家都察覺郡萍最近的笑容愈來愈少了。
事後郡萍將母親的話轉述給阿聰,得到的答案果然和預料中是一樣的。
「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喜歡你,不是為了省房租。而且這樣做,對其他人不公平。」
「我知道,所以我幫你回絕了。」
「就知道你瞭解我。」顯聰笑著揉揉她的發。「對了,你最近好像又開始扯頭髮了。我以為你戒了。」
「啊……嗯,大概吧。」像是被抓到偷吃糖的小孩,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還是壓力太大?可以告訴我。」
郡萍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其實,你就快要回香港了吧?我有這種感覺。」
「嗯。」顯聰點頭,輕歎。「老實說,我前幾天跟我爸講電話,他說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要我回去。我當然是不理他啦—一」
「你怎麼可能不理他?他是你爸耶。」
「但是工作是我在找啊。你不要擔心,我會有分寸的。而且我現在也很努力在找啊,要有信心嘛。」顯聰安慰她說。
可是,發生在九月十一號的恐怖攻擊事件,打碎了兩人的信心。
因為這場攻擊事件重大打擊了美國的航空業,加上許多人事後根本不敢搭乘飛機前往美國,許多生意和運輸的貨品因此取消,連帶讓美國的經濟雪上加霜。
顯聰的父親下了最後通牒,希望他在十二月之前回去,
幫顯聰整理、打包東西的這些天,兩人的眼底都染上濃濃的愁緒,但是在面對週遭朋友的時候,還是盡量表現出平常的樣子。
自從顯聰宣佈返回香港的日期後,每個人丟過來的問題幾乎都是:
「那你們兩人之間怎麼辦?」
「就看著辦嘍。」
短短一句話,便是兩人對外界一致的回答。
旁人聽到這樣的答案,先是驚訝,再來是失望。在大夥兒的想像中,就算沒有聽見當事人說出山盟海誓,也該聽見一些對於未來的計劃之類的,沒想到回答竟然只有短短五個字。
「你不會擔心嗎?」
「人家都說距離是戀愛的大敵,你們會很辛苦耶。」
「遠距離戀愛的成功率很低喔,你們要考慮清楚……」
總之,大家說的都是千篇一律,話如此類,巴啦巴啦。
這些話,兩人都明白,也謝謝大家的關心。可是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情,能說什麼?這是他們能給大家最誠懇的答案了。
況且,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不是嗎?
顯聰上飛機的前一天晚上,特地邀請大家到公寓來,親自下廚。
過去,為了替顯聰送行,每天都有朋友請他吃飯,整個禮拜飯局排得滿滿的。
最後一個晚上,他特地空出來,跟一群好朋友共度。
吃過飯後,大家很有默契地陸續離去,連史東也說要出去,然後就一直沒回來。
整間205,只剩下兩人獨處。
「你今天可以不要回去嗎?」
郡萍想也沒想地點頭,隨即拿起電話打回家。
「我們都知道。我會轉告媽。自己小心。」郡荷簡潔有力說完就掛斷了。
大家,都明白。並且把最後的時光留給兩人。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的兩人睡不著。
這是最後一次感受他的體溫了,過了今夜,將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面。這樣的日子,該怎麼捱呢?
這並不像分手那樣,兩人沒了感情、分開了,就一刀兩斷毫無牽扯,隨著時間過去,會沖淡所有感官記憶。兩個明明很相愛的人,卻不得不分隔兩地,其中的牽絆、思念,如何割捨?
想著想著,眼淚不自覺滾出眼眶。一直以來沒有為了離別而掉淚的郡萍,在這最後一晚,還是忍不住潰堤。
顯聰抱著她,不發一語。
多希望永遠不要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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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我不准哭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兩個人哭成一團很丟臉耶。」郡萍語氣輕鬆,刻意打趣,好緩和離愁。
「我沒哭啊。」
雖說沒有,可是紅紅的眼眶還是不停觸痛郡萍的心。
「耶,以後就沒有人管我喝咖啡了,哈哈哈。」郡萍故作輕鬆,拍手稱慶。
「沒人管你很開心吧。」
「當然嘍。你就像我媽一樣,不停念不停念,這下我耳朵可以清靜嘍。」
「原來有人嫌我煩了。」他故作哀怨道。
郡萍笑著槌他一拳。「好啦,你該進去了。」
自從911恐怖攻擊後,機場的安檢嚴格很多。郡萍他們已經提早來到機場,但是光是排隊接受安檢,就排了一個多小時。隨著長長的隊伍前進,郡萍一直陪在顯聰身邊。
看看前頭只剩兩個人就輪到顯聰了,郡萍開口道:「你要保重。」
「你也是。」
「不准哭啦。」眼看他淚水就在眼眶邊緣打轉,郡萍趕緊喝止道。
排隊的隊伍無情地移動著,將顯聰往前推進。
通過安檢門,海關人員檢查過他的隨身提袋,確定沒問題後,示意他繼續往前。
他回頭想跟郡萍作最後的道別,卻發現她已經離開了,才認命地跟著隊伍前進,通過一開關的檢查,走向候機室。
另一頭,郡萍離開機場大廳後便宜奔停車場,躲進車子裡,等待著。
她知道,顯聰一定會打電話給她。
約莫十分鐘後,手機響起。
「我在候機室了。你在哪裡?」
「我還在停車場。」邊說,邊揩去不斷掉下來的淚水。
「你開車要小心喔。」
「我知道。不是告訴你不要哭了嗎?你一邊哭一邊打公共電話會被人家笑的啦。」
「我才不管旁人笑不笑。我想你。」語帶哽咽地說,
「好啦,我要開車回去了。你也保重。到了香港打電話給我,不管我這裡是白天還是晚上,不管幾點,總之你到了就給我個電話。」
「0K。 」
「Bye。 」
「Bye。我愛你。」
不知道最後電話是怎麼結束的,大概是時間到了自動切斷的吧。
兩個人一起前往機場,到最後獨自一人返家。
郡萍從洛杉磯國際機場,一路哭回聖塔芭芭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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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開門的聲音,敏欣和郡荷連忙盯著進門的人瞧,直到看見郡萍的頭髮沒什麼異狀,才各自鬆了口氣。
顯聰回去的隔天,郡萍立刻跑去換髮型。由於她以往的變發史太令人驚駭,大家都很怕這次她會不會又因為心情不好而頂了個怪髮型回來。幸好也只是削短、挑染罷了。
「怎麼,你們不滿意這回的髮型嗎?」郡萍放下背包,往沙發一坐。
「唉,本來以為又有勁爆的東西可看,害我連相機都準備好了。」敏欣晃了晃手中輕薄迷你的數位相機。
「這次只不過是跟愛人分隔兩地,又不是分手,有什麼好勁爆的。」
「歡迎回到單身行列。」
「你也是個有男友的人,談什麼單身。」
「這你就不懂了。凡是男友不在身旁的,就叫單身。」敏欣煞有其事地說道。「跟我們一起當個快樂的單身女郎吧。」
「她現在害相思,哪裡快樂得起來。」郡荷插嘴說。「拜託,自從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後,我們多久才聚在一起打牌、看電影?而且觀海樓裡一票王老五,每個都夢想找個女朋友,偏偏就是追不到。結果你們兩個顧自恩愛、卿卿我我的,一票人很嫉妒你知不知道?」
「嫉妒?哈!我看是聊八卦聊得很開心吧?這下是因為你們消遣的對象不在了,覺得生活空虛沒意義了吧?」
「是是是,真空虛。」敏欣很虛偽地敷衍道。「喂,你們真的沒有商量過以後的事?」
「沒有。」
敏欣咋舌。覺得這對戀人還真怪。
「距離這麼遠,你都不會擔心嗎?」
「你先擔心好你自己吧。」
大家都知道敏欣和男友已經到了論及婚嫁的地步,但是兩人同樣分隔兩地,前途也是多磨難。
「我去廁所。」說完,郡萍起身上樓。
進房後,郡萍拿出一個舊餅乾盒,將它洗淨,在盒子上頭貼了一張她和顯聰的大頭貼,然後將錢包裡面的零錢拿出來,匡當匡當丟進去。
她輕輕撫摸盒蓋上的大頭貼,兩人笑得好燦爛。
她將相思,收在這個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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