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薇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越過幾十顆人頭,在靠近門口的專櫃,魏孟傑和一個女子靠在一起,好像正在聽專櫃小姐說明。
林馨欣自顧自地說:「說不定是他妹妹啦,也說不定我眼睛脫窗……」
「他沒有妹妹,眼睛脫窗去看醫生。」谷薇真甩開她,穿過人群走向目標。
「你看,這個顏色適合嗎?」那女子在手背抹上粉底,撒嬌似地問。
「再淡一點吧,看起來比較白……」魏孟傑發現來人了。
「嗨!」谷薇真大方地打招呼。「孟傑,你也來逛百貨公司了?這位小姐好像很面熟,介紹一下吧。」
魏孟傑表現得十分坦然。「這是黃怡華,X視的新聞主播,我研究所的學生,妳應該在電視上看過她。怡華,這是新威廣告的谷薇真谷副總。」
「谷小姐,妳好。」黃怡華伸出纖纖玉手,以最美麗的笑容迎戰「情敵」。「新威廣告名氣很響亮,當到副總不簡單喔,長袖善舞的功夫一定很厲害。」
谷薇真不客氣地和她用力握手。「好說好說。黃小姐聲音甜,人漂亮,靠著開麥拉費司就可以念新聞稿了,我是望塵莫及啦。」
「咦?黃小姐本人好矮!」林馨欣也過來湊熱鬧。「哎呀!電視上都是坐著報新聞,就算長了水桶腰、蘿蔔腿,觀眾也看不到滴!」
魏孟傑神色複雜,正要開口說話,立刻被打斷。
「那我不打擾你們開『導生會』了。馨欣,中午了,該去吃飯了。」
谷薇真笑容可掬地道別,挽了林馨欣,依然是落落大方地離去。
走出幾步,林馨欣回頭瞧了一眼,笑說:「黃大主播的臉垮下來了,天哪!應該介紹她去拉皮……對了,妳剛剛說什麼導生會?」
「魏孟傑告訴我,他今天中午跟學生有導生會。」谷薇真僵硬地往前走,不願再回頭,口氣也很僵硬,「哼哼,是一對一的導師跟學生約會。」
林馨欣聽她的語氣,忽然有點愧疚。「薇真,我剛才會不會幫妳幫過頭了?萬一魏孟傑不爽……」
「他不爽,我呢?」
林馨欣的愧疚感立刻消失,她太瞭解這位好友的脾氣了,那不服輸的個性會讓接下來舊戲重演:談判、甩人、分手、找她訴苦、再交新男友……
「不過,我看魏孟傑人還不錯,妳要不要跟他好好談談?」
「談個鬼啦!我們去吃日本料理自助餐,給它吃到撐死!」
第八章
諸事不順!嘔!
晚間六點半,谷薇真氣沖沖地從總經理室走出來,往桌面摔下檔案。
「大姐頭?」賴保羅總覺得她這幾天脾氣很差。
「好了,我們辛苦老半天的案子,老總要我拱手讓人,明天我罷工了!」
「大姐頭,別生氣嘛,那本來就是Cheery的案子,再說她那組的業績一直做不起來,我們發揮一下同事愛,讓他們今年好過一點。」
「你要發揮同事愛,自己去發揮,我這麼拚命是幹嘛呀……」
電話響起,她抓了起來,大聲喊了一聲「喂」。
「薇真,妳還在辦公室?」那端是魏孟傑。
「嗯。」她坐下來,讓自己稍微喘息。
「晚上一起吃飯,我想,有些事該談一談。」
「電話裡也可以談。」
「我們不能平心靜氣,坐下來談我們的感情問題嗎?」
「好,我現在乎心靜氣聽你說。」谷薇真做一個深呼吸,把公事拋到腦後。
「也好,那我就說了。」魏孟傑以他醇厚低沉的聲音說道:「導生會的確是一個借口,黃怡華約我吃飯,我們在百貨公司門口碰面,她說要先買化妝品,我就陪她進去。」
「所以?」
「所以妳不是我唯一的約會對象。」
「你在暗示我該好好把握你,不該讓這麼好的男人溜走嗎?」
魏孟傑吐了一口氣,竟像是歎氣。「薇真,妳也知道我老大不小了,和妳交往的目的就是結婚。我欣賞妳的才幹和能力,但不希望妳把工作上的強悍帶進感情裡面。」
「你說得很大男人。」谷薇真開始按手上的釘書機。
「沒錯,在我的婚姻觀裡,我只想做一個大男人,擁有一個溫柔美麗、完完整整愛我的女人。」
「嗯?」卡、卡、卡……釘書針一根根掉落桌面。
「我想,在未論及婚嫁之前,我們都有自由交往的空間,也許我以為撿到一個美麗的貝殼,但海灘那麼大,我相信一定還有更美麗、更適合我掌握的貝殼。」
「我也是持續尋找我的Mr. Right。」
「在很多方面,我不適合妳。」
「哈!」她笑了,眼睛有些濕潤。「你為什麼不說我不適合你?我根本就不符合你的條件嘛!也好啦,大家早點看清楚,才不會浪費時間。」
「薇真,妳是個聰明的女人,是我們無緣,祝妳找到一個真心愛妳的人。」
「謝謝,大家都是聰明人,也祝你找到溫柔美麗的老婆。」
講完電話,放下話筒,谷薇真繼續按釘書機,在桌上散了一堆釘書針。
釘書針應該釘在文件上面,牢牢靠靠地把紙張連結起來,但她和魏孟傑屬於不同類型的檔案,根本無法釘在一起。
「大姐頭,我要下班了。」賴保羅收拾完畢,喊了一聲。
谷薇真打開抽屜,又拿出一排釘書針,放進釘書機裡,左手撐住下巴,右手仍卡、卡、卡地按釘書機,看扭結的釘書針一根根跳出來。
賴保羅搖搖頭。唉!讓大姐頭去玩吧,看來大姐頭又結束一段戀情了……等等!聽她的口氣,向來甩人的大姐頭……好像被甩了?!
嗚嗚!大姐頭失戀了,他明天鐵定沒好日子過了。
☆☆☆☆☆☆☆☆☆☆ ☆☆☆☆☆☆☆☆☆☆
她被甩了!
谷薇真握緊方向盤,全身緊繃坐在她的小March裡面,前面道路一片漆黑,時速表的指針指在九十公里,時間是晚上十點。
這裡不是高速公路,而是海風呼嘯的淡金公路。不知為什麼,從她被辦公大樓警衛趕出來後,她只想去吹風,到一個無人的地方瘋狂大叫,一發動車子,就朝淡水方向過來了。
前方黃燈號志不停地閃爍,她本能地放慢速度,突然驚覺,再往前一點,就是沈昱翔發生車禍的地點。
她緩緩放鬆油門,時速指針掉到四十公里,她穿過路口,繼續前進。
對面來車打著強烈的遠光燈,她眼睛微瞇,有了瞬間的模糊。
她心臟一縮,想到沈昱翔發生車禍的片刻,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裡,他在想什麼呢?十九通無解的電話又想跟她說什麼呢?
她的車速放慢到二十公里以下,遊魂似地在公路上晃呀晃。
終於來到那片曾經屬於他們的海灘了。她走下車,卻發現前方架起了鐵絲網圍籬,還立了一塊縣政府的告示:「禁止入內游泳、釣魚、戲水,違者罰新台幣三千元整。」
哼!她又不游泳、釣魚、戲水,政府就這麼吝嗇?連一塊小海灘也不給老百姓散步?下次選舉,看她在每個候選人臉上蓋章,投廢票!
她惱得脫下高跟鞋,扔過圍籬,拉起裙襬,以腳趾頭踩上鐵絲,輕易地爬到石柱上面,再轉個身,一躍而下。
好痛!是哪個死人在這邊堆石頭?撞得她腳趾烏青瘀血了。
忍痛往前走一步,嗤嗤聲音傳來,一股拉力扯住她,回頭一看,上衣和裙子各被鐵絲倒刺鉤住,拉出兩條昂貴而美麗的碎布條。
為什麼今天沒有一件事情順利?!
她扯開破衣,拎了高跟鞋,一步步走向沙灘,月光照耀大海,閃動粼粼波光,海浪湧來,唱出規律而安詳的歌聲。她愣愣站著,聽海濤,看明月,聞著鹹鹹的海水味道,眼眶漸漸濕了。
她扔掉高跟鞋,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誰說她強悍啊?如果眼淚是軟弱的象徵,那她今晚就軟弱到底吧。
從來沒有這麼孤獨過。她多麼渴想有人能好好疼惜她,工作累了,有個肩膀可以依靠;心情不好,有個懷抱可以撒嬌;哭得眼睛酸痛了,有人會遞來一條熱毛巾,要她別難過……
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啊!每個男人都當她女強人似地「敬畏」她,面對他們--不管是朋友同事客戶或男友,她也得擺出一副聰明而堅強的臉孔。
但曾經,她與那頭獵豹也似的男人裸裎相對時,她幾乎要赤裸裸地掀開她的心了,卻因為他的冷酷,讓她重新戴上理智冷靜的面具。
此刻,她不想再戴面具了,她只想當個傻呼呼、讓人疼憐的小女孩啊!
「薇真?妳是薇真嗎?」
「嗚……」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望向聲音來源。
沈昱翔蹲在她面前,背對月光,黑眸幽深,正憂心忡忡地看她。
「昱翔?你……嗚……你怎麼在這裡?」她眼淚掉得更凶了。
「我來好久了,我在看月亮。」沈昱翔神情轉為慌張,著急地說:「薇真,為什麼哭了?妳一直在哭,我的心好痛,會痛耶!」